以前,溫故舟對子時的理解隻是日與日交替的時刻。
有了渡牒之後,
他清晰地感受到進入子時後天氣冷了幾分,皮膚上生出雞皮疙瘩,甚至比入九更加難捱。
“這是陰氣彌漫導致的。”李儒適時開口解釋。
“子時是一天中陰氣最濃的時刻,那些遊魂也會趁機出沒,你是活人,有陰間差事護身還是免不了被陰氣衝撞,覺得陰寒,日後習慣就好了。”
“你是說,子時會有很多鬼出現?”
溫故舟有些詫異,
自己作為擺渡人,送鬼魂去地府是職責所在。
本來以為這個工作量不會很大,
每天,送個一兩位就可以收工休息了。
結果突然有人告訴自己,
年輕人,
那路上飄滿遊魂是你多麽渴望的工作啊,
你看那大街小巷,你還覺得孤單嗎?
說好的擺渡,怎麽變成愚公移山了?
這滿城的鬼魂要擺渡到什麽時候?
溫故舟覺得自己該去寫故事――孤舟渡海,
自己一個人擺渡這滿成海的鬼魂,
這個標題就挺不錯的!
李儒沒有感受到溫故舟的錯愕,認認真真地轉向一邊。
“你看,他們已經出來了。”
隨著李儒手指看去,天台上面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有缺胳膊少腿死狀慘烈的,
有臉色青白紅眼一副被冤殺的,
還有眉清目秀一走路就肚開腸流的,
……
這一刻,
溫故舟很想罵人!
眼看著周圍的鬼魂越來越多,溫度也低得厲害。
溫故舟咽下一團口水,捏著渡牒,顫著開口:“要不,先走吧?”
江瑞安哆嗦的身子已經顯示出他的緊張。
李儒紅著臉,似是忍著笑:“無妨,他們不敢傷人的。”
“為何?”
李儒面露微笑,抬手指著溫故舟。
“我?”溫故舟還是不太理解,這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渡牒。”
“哦……”
溫故舟恍然大悟,
自己什麽都不懂不要緊,手裡有渡牒,就行!
這渡牒就是地府的象征,
就是後面有人,
就是牛啤!
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二十多歲,終於成為了一直鄙視的那種靠後台吃飯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
真香!
渡牒在手,溫故舟放心了許多,說話的語氣也大了幾分。
“李叔,差不多了,走,送您二位回去!”
“大人,我能回家……”聽到溫故舟的話,江瑞安趕忙衝到溫故舟身邊,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嗯?”溫故舟皺起眉。
“實不相瞞,自從昨天被老友帶出,我至今還沒回去看過一眼,也不知道家裡被他們照料的怎麽樣了。我就想再看一眼那兩個不成器的孩子……”
溫故舟沒有立刻答應,卻也沒有拒絕,將目光轉向李儒。
“這個合規麽?”
“路過,路過,路正好在那裡。”
李儒說完,溫故舟若有所思,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既然如此,趕緊走吧。”
溫故舟一揮手,穿過生鏽的鐵門,進入樓梯間,準備帶著兩人從來路返回。
江瑞安突然開口,“大人,為什麽不坐電梯?”
溫故舟倏地愕然,
剛才爬樓是因為渡牒指示要快,
現在不等電梯,好像,
是智商有些問題。
“嗯,電梯來的太慢……”
溫故舟強行找一波解釋。
“叮。”
一聲清脆的鈴響,電梯門款款打開。
“咚―咚―咚―”
白色護士服下,一雙棕色漆皮坡跟鞋先從門內踏出,接著就聞到類似消毒水的味道,還有另一種熟悉卻回想不起來的味道。
視線上移,
翹臀、蜂腰、豐……啊,哎――平胸!
溫故舟暗歎一口氣。
美中不足,可惜了!
“哎?!”
看到電梯外站著一個人,來人也有些驚愕,“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麽?”
“玩手機,沒注意坐過頭了,正準備下去。”
溫故舟本就生的年輕,刻意裝作無辜倒也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
“無關人士不要在這裡停留,快點下去!”
護士走到一側,用身體擋住走廊,著急地攆人。
溫故舟見狀,向她身子護著的地方望了一眼,
剛才和江瑞安鬥嘴沒有注意到,此刻仔細觀看卻是發現一絲異常。
位於頂層的這條深邃走廊竟然隻有一扇房門,樓道內陰冷的氣息也不是尋常的空調冷氣,倒是有些像是,
陰氣!
要不,過去看看?
溫故舟剛生出念頭,轉瞬便壓了下去。
自己的事情還沒處理完,湊什麽熱鬧,萬一惹到不該惹得東西,怎麽辦?
活著,不好麽?
再說看了那麽多小說,多少主角死於管閑事,更何況自己還是個龍套!
“現在,現在就走!”
改了主意,溫故舟立刻覺得這條走廊越看越不順眼,
他甚至顧不得再看看面前的女人長什麽樣子,快步躲進了電梯,按下一樓。
“我說……”
溫故舟話剛出口,突然發現李儒和江瑞安並不在電梯裡。
震驚之余,後腦留下幾滴冷汗。
剛剛,兩人明明在自己身邊,隻是進電梯的功夫就悄然不見,連聲音都沒發出。
如果做這事情的人對自己有敵意,恐怕自己連三秒都堅持不住吧?
不過那個小護士,
也不像是這麽凶殘的存在,
遇到危險充其量打一通還我漂漂拳。
兩人要是真的是被她脅迫,那還真的是看走眼了。
溫故舟靠著電梯牆壁,把渡牒舉在身前。
他不知道這東西還有什麽用,拿在手裡卻感到莫名的心安。
沒想到一路下來出奇的順利,別說有鬼,
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隨著電梯門打開,溫故舟閃身躲在一側,防止突然出現的襲擊。
“大人,你躲在這裡幹什麽?”
“嗯?”
溫故舟楞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江瑞安和李儒從門外飄入。
“你們……你們怎麽下來的?”
“剛才電梯裡面怎麽沒有看到你們!”
突然見到兩人,溫故舟的大腦還在宕機中。
“回大人,我們是飄下來的。”
“……”
溫故舟漲紅了臉,憋了半晌,
江瑞安回頭看著李儒,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解,
“難道,說錯了?”
李儒裝作沒看見不去理會,溫故舟也揮揮手,扶額而去。
“行吧,心好累。”
“不是我擺渡人拿不動刀,而是乘客真的太飄!”
醫院大門外,
溫故舟跟著車流開上主乾道,
看著後視鏡中端坐的兩位說道。
“既然上車,那就走吧?”
江瑞安拘謹地望著左右,李儒淡定地點點頭。
“開車。”
溫故舟握住方向盤,踩下油門,說出一句標準的普通話。
發動機的轟鳴傳入車內,車子猛地向前竄出,
“呲!”
輪胎在路面上打轉,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後面的兩位被慣性甩出,狠狠撞在座椅靠背。
“你這是要幹什麽?”李儒臉上滿是怒火。
溫故舟尷尬一笑,“不好意思,第一次,不熟悉!馬上,馬上!”
重新調整了座位,發動車子,踩下油門。
“開路。”
車子再次往前衝去,
接著,李儒和江瑞安第二次被甩出座位,鼻青臉腫。
“到底要幹什麽,是想讓我們再死一次嗎?”
江瑞安戰戰兢兢地縮在一邊,緊拉著扶手,李儒卻是不管溫故舟身份,破口大罵。
“嗯……實不相瞞,這還是我第一次擺渡,不太會,是不是有點痛?”
“啥?”
“……”
場面有些尷尬。
李儒半咧著嘴想罵,最後還是恨恨咬牙坐下。
之前坐車看溫故舟油嘴滑舌,以為他是老司機,結果沒想到是個萌新,還是24K純新的那種。
李儒搖搖頭,無奈地問:“不會開幽冥道?”
“不會。”
“拿著渡牒,喊一句‘駕!’再走!”
“就這樣?”
溫故舟有些傻眼,開啟幽冥道,就算不用什麽結印念咒,好歹也來點排場啊。
什麽鬼氣繚繞, 鬼門大開,千幡引路,小鬼陰兵護法……
結果,
就這樣?
一個“駕”字,
遛馬呢啊?
看出溫故舟眼神裡的嫌棄,李儒坐在後排冷冷開口:“再不走,小心誤了時間。”
成為鬼之後,尋常的物理撞擊不會留下傷痕,可擺渡人車裡卻是例外,每一次受傷都是針對靈魂,痛感比直接作用在肉體更甚幾分,
已經被摔了兩次的他現在對溫故舟沒有一點好感。
溫故舟看了一眼時間,耐下心來。
按照李儒教給自己的方法,把渡牒放在掌心,極為諂媚地開口:“駕兒得~”
隨後立刻坐直身子,隨時準備開動,
可是三秒過去,四周空空如也,甚至連氣溫都沒有改變。
“我說,你這方法是不是失靈了?”
溫故舟回過頭對李儒挑挑眉。
“怎……”
話還未出口,溫故舟便覺得車身一震,一頭莽在天花板上。
吃痛捂著頭轉身,
面前彌散開大量黑霧,陰風陣陣傳來刺耳的哭嚎,
霧氣翻滾中,一條黝黑的道路露出,漫無邊際,兩邊白骨狀的燈柱掛滿綠色燈籠。
道路盡頭矗立有一座破舊的牌樓,光是看一眼,就讓人心生跪服,
牌樓正中書有兩個玄妙的篆文,溫故舟掃了一眼,就知道了它們的意思,
鬼門。
原來,這就到地府了嗎?
溫故舟揉著額頭,倒吸一口冷氣,
果然,第一次真的很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