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衙役手裡傳來一聲清脆的鑼響。
“狀元遊街,現在開始。”道路兩旁的喇叭發出一道機械合成音,像是宣布考試開始一樣。
溫故舟甚至覺得他們用得是同一套擬音軟件。
一匹高頭大馬從書院門內走出,上面跨坐著一個穿著大紅羅袍的青年。
看來正主終於出現了。
隻是這一身衣袍對他來說太過肥大,腰帶扎到最緊還是松松垮垮,頭上的展翅烏紗帽斜向一邊,入眼盡是畏畏縮縮,根本看不出狀元的得意。
“春風得意馬蹄寄,一日看盡長安花。”公子鯉吟出一句詩,歎口氣,“差遠了!”
是啊,差遠了!
沒有十年寒窗登金殿的才氣,
沒有披紅遊街人生得意的驕傲,
更沒有兼濟天下一心為民的熱血忠心。
一地雞毛,徒增笑耳!
“各位遊客朋友,浮山廟狀元遊街是一項傳承五百年的優秀歷史文化活動,具有祈福、弘揚傳統文化等多重作用……”
“狀元開光過的考試專用筆,下筆如有神,文思如泉湧!”
“狀元井打出的水,喝了就可以沾染狀元氣息,喝一瓶高考加十分!”
“狀元親手種的樹上采下來的樹葉,在狀元亭曬乾做的好運符,佩戴以後提神醒腦,記憶更強!”
喇叭裡,市儈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
“這麽好的功效,是不是很貴啊?”旁邊,一個看著就像托的中年婦女狂熱地喊著。
“不貴,不貴,隻要九百九十八!狀元才氣帶回家,帶回家!”
一時間,人群一片嘩然。
“給我!狀元公,這些都給我!”
“我全要!”
“別搶,別擠,哎呀誰特碼不長眼,我的鞋給我踩掉了!”
“微信付款行不行?”
人群中,激動地中年男女擠得更加拚命。
“走吧。”一兩瞥了一眼,轉身離開。
“你不去買幾瓶水補補腦?”公子鯉看向溫故舟,臉上滿是關心。
“不用了,留給更需要的人吧。”溫故舟哂笑幾聲。
狀元?
不說書院裡到底有沒有人中過狀元?
就算真的有,那井都過去幾百年了,也沒見吳城再出什麽狀元。
難道是下雨太多,狀元井的才子水被雨水稀釋?越喝腦子裡水越多?
還有那樹和亭子,是不是隻要狀元待過的地方就可以拿來炒作?那不如把整個吳城炒作成狀元城,逛一圈過目不忘,住一夜文曲灌頂!
豈不是賺的比這裡更多。
溫故舟看了一眼堵在街上的隊伍,臉上流露出一絲嘲笑:“收割智商稅,不過如此!”
前幾天,杜大師的小罐茶被爆出騙局。
八位手工茶大師每天竟然需要炒製1466斤鮮茶葉,比最嫻熟的炒茶工人效率高出近50倍。
這還叫什麽製茶大師?直接叫製茶仙人好了。
當年唐伯虎好歹隻是“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小罐茶的杜大師已經進化到“廣告宣傳隨便吹,智商收稅不要錢。”
佩服!佩服!
不過更誇張的還在後面,如果說別的人割韭菜是割一茬換一塊地,那杜大師就是逮著一茬韭菜割到死。
小學用背背佳,
中學用好記星,
畢業後用E人E本,
創業成功用8848鈦金手機,
公司上市後喝小罐茶。
把一生全部包圓!
說不定等到七老八十,還會再推出養生保溫杯。
這一輩子都在給同一個人繳智商稅,不冤,真的!
“人間還有人信這些?”公子鯉吃完最後一口鳳爪,把骨頭吐進垃圾桶。
“不然呢,你那曾孫子不還得靠這些人養活。”溫故舟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那你不去提醒一下?”公子鯉看向人群,小虎牙露出來,甚是天真。
“斷人財路,猶勝殺父,聽過麽?”溫故舟長歎一口氣,“這種事情,你知道不說,隻是有愧,可你說出口,會沒命!”
“咣!”一聲鑼響,直接炸在溫故舟耳邊。
“要死,喇叭聲音開這麽大,想吵死誰?”溫故舟捂住耳朵大喊道。
轉頭,公子鯉和一兩一臉迷茫地看著自己。
“你們……沒聽到嗎?”
“聽到什麽?”
“咣!咣!咣!……”連續的鑼響在溫故舟腦袋裡炸得他頭疼欲裂。
“鬼障。”一兩抓著他的手腕略一試探,開口道。
“這裡,怎麽會憑空出現鬼障?”公子鯉露出幾分蹊蹺,眼神看向隊伍中間,多了幾分忌憚。
“不知道,先離開這裡再說。”一兩當機立斷,扛起溫故舟朝停車場跑去。
“去書院!書院!”公子鯉突然大喊道。
“好,一兩沒有任何懷疑,徑直轉向,猛地鑽進人群,朝著書院方向排開人浪。”
路上出現一幕奇怪的景象。
一個瘦小的姑娘扛著一個體格比自己壯大的多的男人健步如飛,身上四個小鈴鐺一路叮當作響,身後還跟著一個呆萌可愛的少年。
很多人想把這一幕拍下來上傳到網上,可是掏出手機後又想不清自己要幹什麽,隻能悻悻塞回。
反覆幾次,直到一行人消失在街上,還有人在和身邊人討論。
“剛剛我好想做一個事情,可是想不起來。”
“我也是,我剛掏出手機就忘了,你說奇不奇怪!”
“算了算了,趕緊去浮山書院,狀元遊街就要結束了,我兒子還等著狀元筆呢,要是買不回來,明天考試又得砸!”
“誰不是呢……”
一行人又恢復了熙熙攘攘,朝著遊街的隊伍趕去。
書院大門虛掩著,公子鯉輕輕一推便打開一道一人穿過的縫隙,看準一個沒有亮燈的房間闖進去,把溫故舟平攤在地上,帶上大門:“怎麽辦?”
他是錦鯉,隻是運氣好,對金石藥草不算精通。
眼下,能夠救溫故舟的隻有身旁的一兩。
他不知道一兩是什麽身份,可是路上露出的那幾手已經足夠震撼,如果連一兩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那隻能怪溫故舟運氣不夠好。
“等。”一兩捏了一個法訣,一道青光落在溫故舟身上。
“我剛剛在他身上加了一道禁製,隻要這股鬼氣還敢出現,我就可以追溯到它背後的人。”一兩臉色附上一層冷厲,“我倒想看看,是誰敢在我頭上動土。”
“那我呢?”公子鯉發現沒有自己什麽事,主動問道。
“去四處轉轉吧。”一兩頭也沒有抬。
“好嘞!”公子鯉知道,這是讓自己去巡邏望風了,一旦有任何動靜,提前通知,風緊扯呼。
領了安排興高采烈準備出門。
“如果遇到什麽好東西,撿回來。”一兩繼續說道。
正要出門的公子鯉一個趔趄,差點被門檻絆倒。
果然,還是當自己是個錦鯉。
……
溫故舟不知道外界發生的一切,他耳邊充斥著鑼鳴鼓點,時不時夾雜著些許叫賣。
他還站在原地,身邊的景色卻瘋狂倒退。
遊街的隊伍退回書院、霓虹燈滅了、小吃街開門的店鋪越來越少,
清一色的招牌換成了各色店頭,剪彩、開業、掛招牌、上粱、夯土、打地基。
街上的人來來回回,穿的衣服變了各色模樣,牛仔褲T恤,西裝長袍,旗袍麻衣,襦裙短打。
鋪街的大理石一塊塊飛起,露出水泥路面,水泥變成混泥土漿又流淌成坑坑窪窪的青石板大道,一架架馬車在上面來回穿行。
吆喝聲,叫賣聲,聲聲入耳,
沿街挑起數杆酒旗茶牌,雜貨、賭坊、胭脂、衣服、糕點,諸多店鋪林立左右。
溫故舟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坑,走馬觀花,竟是看完了整條浮山廟街道的誕生。
“吱呀。”一聲開門聲。
極輕微,極細小,卻直愣愣鑽進溫故舟的耳朵。
不需要分辨,也不用任何猶豫,他轉頭望向街道中間。
一座嶄新的牌樓拔地而起,正對著浮山書院正門。
此刻,一班報捷的差人規規矩矩站在門口,深深作揖,高呼道:“恭喜狀元公,賀喜狀元公,浮山書院出狀元咯!”
書院大門從內推開,
一班衙役從中走出,排首的兩位架著一面銅鑼,後一人手提梆子振臂一敲,“狀―元―遊―街―咯――。 ”
身後跟著若乾舉著官銜牌的差人,為首兩塊牌子寫著“狀元”、“遊街”,後面跟著“肅靜”、“回避”,再後面是一匹高頭大馬,馬背上一個身披大紅花的紅袍青年手捧欽點聖旨端坐,幾個拿著水火棍的差役跟在他身後一臉喜氣!
隊伍兩側站滿聞風而來的百姓,穿著儒服的人顧不得斯文拚命擠上前,想分一波狀元的才氣,
小孩子則毫無顧忌,鑽到隊伍前面高聲喊道:“狀元遊街咯,狀元遊街咯,狀元遊街咯!”
高頭大馬跨步前行,兩邊有人拋灑花瓣,一片虔誠。
更有人拉著身旁的孩子跪下磕頭:“給狀元公磕頭,你就是狀元公的弟子,沾了狀元公的才氣,你也能中個舉人,光耀門楣。”
身旁的人連忙有樣學樣。
“就是,以後考狀元當大官,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年幼的孩童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麽,隻聽到磕頭,和騎馬的人一樣,過好日子。
眼裡全是渴望,用力地磕著頭。
溫故舟唏噓感慨。
無論何時,民眾的需求都很簡單,有吃有穿,生活富足。
這才是狀元遊街的真意,
讓底層人士看到上升的希望,隻要堅持讀書,就有改變生活的可能性!
至於剛才那種遊街賣貨?
呵呵。
騙錢騙到了學生頭上,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豬油蒙了心的商販才能做出這種事。
“也不怕遭天譴。”
溫故舟撇撇嘴,頭上,一道霹靂劃破天空。
重重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