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染墨說完這句,溫故舟就覺得自己被一桶水劈頭澆下。
“噗……”溫故舟想吐出嘴裡的水。
一開口,“咕嘟,咕嘟。”卻被倒灌一大口。
費力地把眼睛睜開,才發現自己像是被扔進水池,鼻孔、嘴巴全都嗆滿水。
虧得他從小水性不錯,朝四周掃視一眼就判斷出自己應該是在一條河裡,上面泛亮光的正是水面方向,按照光亮判斷,自己大概在水下十米左右。
溫故舟憋著氣,雙腿一蹬向河面遊去。
不管怎樣,先到岸上再說。
劉染墨隻是讓自己了解艄公的秘密,總不至於害死自己。
河中水看起來很清澈,連河底的泥沙都看得一清二楚,可向四周看去,三米之外的情況都像是籠著霧氣,朦朦朧朧。
“呼……嘩……呼……嘩……”一個很有律動的聲音傳入溫故舟耳中。
溫故舟沒來由覺得心慌,瞬間加快速度。
下一刻,他突然感覺天黑了!
詫異地抬頭……
一條看不到邊際的生物盤亙在河面之上,濃鬱到實質的陰氣將圍繞在溫故舟身邊的河水凍出霜花,靠近河面的部分更是結上一層堅冰。
冷!
徹骨的寒冷!
溫故舟感覺自己的神經在這一刻都附上一層寒冰,開始逐漸看得見雙手毛細血管破裂後流出的血痕。
他很努力地堅持向上遊,可在這頭巨獸的壓迫下,竟連半步也不能前進,水面更是遙遙無期。
鬼門內,劉染墨臉色大變,掐算一番,大喝道:“糟了!”
……
“嗷吼!”
“轟隆――”
水面之上,巨獸不知道發生什麽狀況,猛地怒吼一聲。
四周的陰氣如同炮彈一樣炸開,將水下攪得不得安寧,溫故舟也被彈飛到更深處。
難道,我就要在這裡結束了嗎?
溫故舟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看來果然不是主角的命,開場就遇到通關boss,連成長的機會都沒有。
自己參與的這個劇本也許是《巨獸過江》,也許是《大鬧地府》,反正不是《擺渡人溫故舟》。
那麽,就這樣吧!
從容赴死,說不定更有尊嚴一些。
隻是想到還沒把公子鯉帶回人間,溫故舟還是頗為唏噓。
“只希望那小子別在門口一直等著才好,要是劉供奉能和他說明就更好不過。”
黃泉渡外,公子鯉鼻頭抽動,他餓了。
在這裡站了半天不見溫故舟出來,附近那個炸油條的小攤又生意紅火,油香撲鼻,勾得他口水直流,忍不住摸著肚子左顧右盼。
向門內探視了幾眼,沒看到溫故舟出來,公子鯉愉快地自我安慰著轉身朝小攤走去。
“他叫我等他,又沒說不許我買東西吃,大不了給他買一根,就這樣決定了!”
死亡當頭,溫故舟不知道有人為自己買了兩根油條,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可以在水中正常呼吸,並沒有任何嗆水和不適的感覺。
在他面前,
一道凌冽的氣息直衝而來。
溫故舟隻覺得自己被一輛重裝卡車迎面撞上,身上插滿鋼針,針尾連著一台發電機,全身發麻……
無盡的陰氣中,他似乎看到巨獸被一個瘦小的身影一拳打飛。
是超人嗎?溫故舟隻來得及冒出一個念頭,便被洶湧而來的陰氣包圍。是有人在身後默默把發電機開到最大功率。
隻一秒,溫故舟便昏迷過去。
水面上,巨獸發瘋一樣將陰氣一股一股送入河中,激起無數暗流,將溫故舟的身軀托著,不知漂去哪裡。
數十裡外,忘川河畔。
一個穿著蓑衣的老叟將長篙插入水中,輕輕一蕩,“變天咯,變天咯!好戲開始咯!”
破舊的舢板晃著離開岸邊,嘴裡含糊著沒有調子的漁歌。
“鯉魚身上鱗兒美喲,
蚯蚓鉤上彎彎,
直鉤不學釣魚台兮,
先有艄公後垂雲喲。”
舢板之後,河水嘩啦嘩啦泛起漣漪,又很快平息,沒有任何舟船的痕跡。
風聲。
水聲。
溫故舟耳朵裡突然多了些聲音,眼前雖然還是一片渾濁,卻也隱約出現微光。
“醒了就別再忍著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入溫故舟耳中。
溫故舟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河岸,身邊生著一個火堆,暖暖的,很舒服。
側過頭,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姑娘正挑眉看著自己,嘴唇泛著青白。
“這是哪兒?”
溫故舟動動腦袋,發覺自己身上還是疼痛難忍,禁不住嘴角隻抽。
“忘川。”
說完,女孩扭過頭去,身上叮鈴作響。
“是你救了我?”
溫故舟飛快打量一眼,看到女孩手腕和腳腕都帶著一個小鈴鐺,隻當是哪裡的習俗,並未詢問,反倒覺得有趣。
猜想自己應該是昏迷後漂到河邊被女孩發現,隻是沒想到,看起來這麽高冷的姑娘,居然會救自己一命。
“別多心,我隻是看到河邊有人倒著,以為可以撿屍體,誰知道發現你活著,就留你一命。”
女孩沒有告訴溫故舟,她和忘川河中那隻巨獸打鬥之後,巨獸逃竄,她受傷不輕,隨機挪移到一個位置,就發現河裡漂著一個倒霉鬼。
原本按她的性格是不會管溫故舟死活,可是心血來潮推演一番,發現溫故舟是被自己誤傷的,心裡過意不去,便順手救治以消這段因果。
女孩懷著心思,沒有向溫故舟說實話。
溫故舟也沒敢告訴女孩,現在撿屍體這詞有別的意思,她一個姑娘家家,這麽說不太好。
索性換了個問題:“如果我剛才沒醒呢?”
“那你以後就可以一直睡著了。”
女孩手中多出一把匕首,鋒刃上的寒光晃得溫故舟脖頸一涼,縮回腦袋。
她輕笑一聲,沒有在意溫故舟的怯弱,用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割出幾道刀口,指尖在旁邊迅速點了幾下。
一股黑血噴出,一接觸到空氣便化成煙霧彌散出一股惡臭。
這樣的動作重複了十幾次,溫故舟才發現,原來這女孩身上也有許多傷口。
小腿外側一條數十厘米的傷口深可見骨,邊緣的皮肉已經開始腐爛,從表象來看,甚至,比自己還要慘些。
等到女孩把自己身上受傷的地方全部處理完,唇角有了血色。這才看向溫故舟隨口問道:“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語氣平常得就像是問你吃飯了沒?
溫故舟一面感慨女孩對自己的狠心,一面老實回答。
“我叫溫故舟,是黃泉渡的擺渡人。”
“哦。”女孩淡淡應了一聲,抿了抿嘴,“看來,你沒騙人。”
“嗯?”
溫故舟有些詫異。
“下次,記得收好。”女孩從身後摸出一本綠色的冊子,甩給溫故舟。
溫故舟瞳孔微縮,接過自己的渡牒,一言不發。
女孩看溫故舟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冷哼一聲,“你這樣子,真是活得好天真。”
停了片刻,又補上一句:“不服氣?”
“沒有。”
“像你這樣的,在這裡,活不過兩天。”
“你!”溫故舟抬眼怒視這女孩,轉瞬,又有些喪氣,他發現,女孩說的並沒錯。
“算你還有自知之明。”
溫故舟沒有說話,剛才拿在手裡時沒有注意,現在仔細看,才發現渡牒又恢復了奈何橋邊,鬼門擺渡的場景。
“你會鬼術嗎?”溫故舟輕聲問。
“嗯?”女孩有些詫異。
溫故舟回憶著劉染墨的操作,緩緩開口:“能不能,用鬼術打一下我的渡牒?”
他想得很好,剛才是被劉染墨用鬼術送來的,現在如果再打一道,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至於傳承?自己還是看清現實,老老實實當一個擺渡人就好。
畢竟成為強者需要資本。
……
女孩看向溫故舟的眼神除了冰冷,多了幾分憐憫。
一個人沒有實力固然可悲,可如果這個人腦子有問題,那另當別論。
眼前這個男人的表現,在她看來,已經沒有腦子了。
“幹什麽?”女孩冷臉看向溫故舟,她剛處理好傷口,雖然可以動用簡單的鬼術,卻也沒必要為一個陌生人浪費陰氣。
溫故舟愣了一下,發現自己還真不能說出目的。
艄公的事情曾經在地府鬧得動靜很大,渡牒本就是妥協之物。
自己是打算放棄傳承的,可要是讓女孩知道自己的渡牒可能和艄公的秘密有關,溫故舟不敢保證對方不會生出歹意。
防人之心不可無,實力差時,更要如此。
“不方便就算了。”溫故舟撓撓頭,裝作很唐突的樣子。
“隨你。”女孩看著他說出這麽一句,重新開始積澱鬼氣。
“你叫什麽名字?”
溫故舟看她沒有生氣,小聲問道。
……
“你救了我,以後萬一遇見,也好喊一聲。”
……
“要是你的名字不方便說,以後我還能聯系你麽?”溫故舟鍥而不舍地追問。
“一兩。”女孩睜眼,冷冷說道。
溫故舟看到女孩不耐煩的樣子,將這個名字默念數遍,記在心裡,知趣地沒有再去打擾她。
女孩在修煉的時候,溫故舟沒有閑著,將渡牒拿在手裡仔細研究。
可能是在地府,陰氣比較充裕,渡牒比在人間顯得更活一些。
就像是家裡的小說,拿到學校就會好看一些,哪怕內容一樣,感覺也精彩一些。
不過這種事很難解釋的清楚,隻能說,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嗡……”
溫故舟的手指從渡牒封皮劃過,忘川河上泛起層層漣漪。
一兩敏銳地發現河面的變化,
停下修煉,看向身邊。
剛才,她清楚地感受到一股令她心悸的氣息從河裡傳來,可是氣息的源頭又是身邊那個連鬼術都沒有的青年,她也有些不太敢確定。
溫故舟不知道一兩的動作,翻開渡牒,看向自己的信息。
還是什麽都沒有變。
苦笑一下,準備將渡牒揣回兜裡時,余光瞥過渡牒一角,讓他雙手有些顫抖。
在渡牒的內頁,竟然多了一副水印的忘川放舟圖,極淡、極細,如果不是他前日裡將渡牒每一個地方都仔細研究過一遍都不一定可以發現這處改變。
“難道這就是艄公的秘密?”溫故舟不動聲色地摸上圖案。身旁,忘川河突然翻起巨浪,拋出無數尾遊魚。
一兩皺著眉頭看向溫故舟。
溫故舟剛才的動作雖隱蔽,卻也沒有逃過她的感知,再回溯之前他接過渡牒的表現。
她幾乎可以確定剛才的異象與身旁的人有關。
隻是她不明白,如果溫故舟本身實力不足,如何會引動忘川河?
僅靠那本渡牒?
一兩搖搖頭,之前溫故舟昏迷的時候,她已經研究過那本渡牒,和她此前見過的一模一樣,甚至因為剛在人間開過幽冥道,陰氣存量不足六成,還不如一般的渡牒。要是這樣一本渡牒也能有剛才的威力,恐怕黃泉渡的人早都在地府橫行,又哪會落魄如此。
可看溫故舟的傻樣,和他看到水柱時的驚訝,怎麽看都不像是做出這種事的人。
遠處,幾道凌烈的氣息紛紛升空望向溫故舟所在的方向。
一兩面色一窒,收斂心神。
猶豫了幾秒,還是轉身拉著溫故舟的手,一起跳入河中,“不想死,就跟緊我。”
溫故舟這時候也不敢爭辯,乖乖跟著一兩潛入水中,朝一個方向快速遊去。
他們剛走,河面上就漂來一張破舊舢板,
舢板上,一個老叟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喃喃道,“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咯!”
說完,將長篙插進河底攪動幾圈,把兩人留下的氣息盡數抹除,又向河中深深撐開一篙,消失在河面之上。
又過幾息,這裡發生的事情已經傳遍地府所有大能。
一座樓船之上,身披厚衾的妖冶青年勾起唇角,“忘川引動,線索全無。”
“看來,這天,要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