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溫故舟按老人的指點在街巷中穿行，車外枯敗的樹木連綿不斷，乾枯的枝杈魔爪一樣伸展開，將天空割裂的支離破碎，像是要抓下一片天空，兩側樓宇破敗不堪，有的外牆已經開始剝落，露出裡面灰色的水泥板，甚至看得到鏽蝕的鋼筋。

　　溫故舟看著路口高掛的標識牌終於想起自己在什麽位置，臉上的笑意愈加濃鬱。

　　昨天才在這裡解決了一個詐騙犯，沒想到今天親自到來。

　　故地重遊，挺好的。

　　這個地方本就荒涼，等下到木材廠恐怕更是沒有人煙，正適合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溫故舟腳下加速，臉上的表情開始激動起來。

　　老人眯著眼坐在副駕駛，一綹胡須在胸口蕩來蕩去，不知道在想什麽。

　　公子鯉抬手在窗戶上翹了三下，“老先生，還沒到嗎?”

　　“快了，快了。”老人抬眼看了一眼車外，嘴裡嘟噥著，“下一個路口右轉，再開一百米就到了。”

　　後視鏡內，公子鯉點點頭，溫故舟會心地跟著點點頭，按目標方向開去。

　　車輪碾過老舊的減速帶，劈啪劈啪，發出金屬交接的聲響，

　　遠遠的，溫故舟已經可以看到木材廠潦倒的大門，兩扇塗有明黃色油漆的鐵門在歲月侵蝕下顯得斑駁，染上大面積鏽色，邊緣似是被撞擊過一樣，折角外翻，被風一吹，嘩嘩作響。

　　門旁，保安室內隱約有光亮透過泥濘的玻璃窗。

　　溫故舟把車橫在門口，深吸一口氣，開口道:“老人家，到了。”

　　公子鯉應聲推開車門，一股陰風撲面而來，公子鯉肩頭的黃雀抬起翅膀擋著小腦袋啾啾亂叫。

　　只見木材廠的大鐵門“吱拗”一聲從內向外緩緩打開，從裡面飛出數百隻蝙蝠，眼冒紅光，黑壓壓得低空掠過，腥臭的氣味讓人窒息。

　　溫故舟心跳驟然一緊，他在書上看到過，蝙蝠吃人肉後才會紅眼，木材廠出現紅眼蝙蝠怎麽看都不是好兆頭。

　　“老咯，老咯，不中用咯。”車身一旁，老人從副駕駛走出，佝僂著腰看向木材廠，眼裡滿是忌憚。

　　一年前，他撥出過一個同樣的電話，將一個中獎人帶到這裡，似乎和現在時間差不多，木器廠裡面的那兩個人早已準備齊全，

　　自己和中獎人進去，

　　半小時後，

　　只有自己出來，扶著門，吐了一地，

　　那木材廠內血腥的場面，他至今也不敢回想第二次，

　　要不是因為這次的情況又很棘手，他甚至不願意再次撥通那個電話。

　　……

　　空氣中多了些陰寒的氣息，溫故舟沒來由地一陣頭暈。

　　剛準備掏出渡牒，公子鯉肩頭，黃雀用盡力氣嘹亮地鳴叫一聲，“啾！”肉眼可見的明黃色光暈從黃雀嬌小的身軀散發出，照耀在眾人身上，陰寒之氣瞬間如烈陽之下，冰雪消融。

　　溫故舟和公子鯉對視一眼，發現對方眼中的驚訝。

　　本來以為只是普通的黑吃黑，沒想到現在還有地府的參與，這下，真的很有意思。

　　老人對這些不了解，只是覺得氣溫突然一冷，打個寒顫，把衣服裹得更緊一些。

　　“我讓黃雀去看看情況，以防情況有變。”公子鯉揮揮手，黃雀從肩頭飛起，消失在半空。

　　溫故舟收回目光，手插進褲兜，將渡牒緊緊握住。

　　老人用渾濁的眼神看了一眼溫故舟和公子鯉，抬腿向門內走去，

“走吧，他們已經在裡面等著了。”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黃雀猛地落下，在公子鯉肩頭叫著，恰好讓溫故舟可以聽到。

　　“你家小黃雞說什麽呢?”溫故舟看向公子鯉肩頭打趣道。

　　“它說有人，七個。”公子鯉苦笑著，雖然七個人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大問題，可如果對普通人用了術法，免不了要被院內長老懲罰。

　　溫故舟面色一凝，他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埋伏這麽多人，

　　本來以為這個賣假彩票的老人沒什麽背景，現在看來又要重新審視一番。

　　“先走。”公子鯉看老人已經快走進木材廠正門，推了一把溫故舟，跟上老人。

　　“左面三個，右面兩個，中間兩個。”公子鯉眼神在門口三座小房子來回瞟過，小聲嘀咕著。

　　“都來齊了?”中間屋子突然有人出聲道。

　　“來齊了，咱們開始吧?”老人停下腳步，在門口抬起手，咚咚兩聲，輕扣屋門。

　　“吱呀。”

　　破木門板艱難地打開一道縫，閃出一個陰鷙的面龐，咧開嘴，一口大黃牙，“進來吧。”

　　老人一側身，鑽進門內。

　　溫故舟和公子鯉對視一眼，也側身進入。

　　屋內，一盞低瓦數燈泡忽閃著，在地下投出忽明忽暗的影子，陰鷙臉的男子已經坐在八仙桌邊，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全身包裹嚴實的壯漢。

　　老人坐在桌子一邊，拿起瓷杯，提壺，倒水，一飲而盡。

　　“請坐。”陰鷙面孔的男人壓低聲音說道。

　　公子鯉皺起眉頭，這個語氣與其說請，倒不如說是命令。

　　溫故舟扯了一下公子鯉的衣角，輕咳兩聲，坐在老人身邊，給公子鯉使了一個眼色。

　　公子鯉一言不發，坐在老人對面，看著陰鷙臉的男子直接開口，“先辦正事吧?”說完，手中突然出現一張獎票，輕輕推到桌子中間。

　　“爽快！”陰鷙臉男子咧開嘴，看向老人，“還是按老規矩嗎?”

　　“呵呵，羅爺說笑了，小老兒不懂這個，按您的規矩來就行。”老人眯著眼，看不出情緒波動。

　　“人都齊了嗎?”陰鷙臉身後，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

　　“齊，齊了……”陰鷙臉猛地回頭，聲音有些顫抖。

　　溫故舟看到這一幕，轉眼盯著陰鷙臉身後的壯漢，手捏劍指，時刻準備召喚出冥劍。

　　“那——動手！”一聲暴喝，壯漢突然抬手，掏出一把手槍對著公子鯉，溫故舟連忙祭出冥劍，指著陰鷙臉男子。

　　“哢擦！”木門應聲飛進屋內，緊接著，衝進一隊全副武裝的警察。

　　“統統抱頭蹲下！”

　　“不許動！”

　　明晃晃的戰術手電晃得溫故舟睜不開眼，可是聲音入耳卻又覺得十分熟悉。

　　“舟子！”一聲詫異中帶著憤怒的聲音響起。

　　“唉?”溫故舟下意識收回冥劍，抬手遮住燈光，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大簷帽，肩章、雄偉的身軀，慢慢靠近後，顯現出一張胡子拉碴的國字臉……

　　“孫伯?你怎麽在這裡！”

　　溫故舟有些懵圈，自己是昨天打電話給孫國富舉報線索的，而且也明確收到消息，兩個詐騙犯要被連夜提審，知道自己兌換彩票的地方是木材廠時，還很開心，警察剛走，總不會出什麽事情。

　　至於公子鯉剛才發現的七個人，有渡牒加持的他其實還真沒太放在眼裡。

　　怎麽一轉眼，自己一行反倒被包圍，看樣子還有成為嫌犯的可能。

　　“孫伯，你聽我解釋……”溫故舟上前一步。

　　“不許動，站住！”孫國富身旁，一把槍猛地轉向溫故舟，黑黝黝的槍口讓他心臟漏跳一拍，全身汗毛豎立，呼吸都急促起來。

　　“老雷，別激動，熟人，熟人。”一個微胖的警察從隊伍後面趕上前，壓低對著溫故舟的槍口開口道，“小心走火。”

　　隨後轉過頭衝溫故舟喊道:“兄弟先站著別動，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的。”

　　溫故舟看了一眼，認出是之前有過數面之緣的張大開，投去一個感激的微笑。

　　“你……”被稱作老雷的警察冷哼一聲放下槍，還是緊緊盯著溫故舟，生怕他有其它動作。

　　“怎麽回事?”孫國富走到溫故舟面前，眼神如鷹一樣犀利，“難道昨天的事情，你也有參與?”

　　溫故舟立刻頭搖得如一隻撥浪鼓，“沒有，我說我是恰巧路過，您信麽?”

　　“嚴肅點，好好說。”孫國富揮揮手，示意身後的警察將幾人分別帶走。

　　“孫伯，這位是我朋友，能不能……”溫故舟擔心公子鯉對警察出手，刻意出聲。

　　孫國富扭頭打量了公子鯉一眼，點點頭，“先關到車上。”

　　公子鯉聞言，衝溫故舟微微一笑，跟著剛剛的壯漢走出。

　　眼看公子鯉、老人、陰鷙男都被帶走，孫國富這才坐下，輕敲著桌面，“說說吧?”

　　溫故舟站在一邊， 苦著臉:“我就是陪朋友來兌換一張假彩票，誰知道彩票店老板說是可以找彩票販子，我想這可能又是一個團夥作案，先來摸排下情況，好提供線索。誰知道剛進門，就遇到你們……”

　　“假彩票?詳細說說。”孫國富沉聲道。

　　溫故舟隻好將早上的經歷和盤托出，唯獨省略了公子鯉偽造假彩票和黃雀的事情。

　　孫國富沒有立刻開口，手指在藍牙耳機上點了幾下，半晌，看向溫故舟，“這麽說，你和你的朋友真的只是路過?”

　　“對啊，如假包換！”溫故舟一臉無奈，“孫伯，你們怎麽又來了?”

　　孫國富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個彩票店老板中間不是打了一個電話嗎?恰好是打給羅圈的。我們用電話錄音一審，就知道了一年前他們三人合夥殺害一個中獎人的事情。

　　為了不打草驚蛇，故意引誘老板帶你們來這裡，想要人贓俱獲，順便看看有誰敢偽造彩票

　　沒想到，中獎的居然是你們！”

　　孫國富猛地一拍桌子，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溫故舟聽著這毫無聯系的歇後語，一臉黑線。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解決，沒有鯉魚暴走，也沒有大開殺戒，他也可以放心離開，至於公子鯉沒有兌換的彩票，

　　誰在乎呢?

　　車內，公子鯉打了一個噴嚏，揉著鼻子，“是不是，有人，在罵我?”

　　肩頭，小黃雀“啾啾”一聲，看向窗外，把自己縮得更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