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城郊外三號碼頭邊上,一輛車緩緩停在最後一間倉庫門口,車頂上,一隻黃雀啾啾叫了兩聲,引起幾聲突如其來的狗吠,讓到訪更顯出不合時宜。
幾步遠外,一個保安亭亮起暖黃色的燈光,從窗玻璃透出來,多了些人氣。
“大晚上的,誰?”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保安亭傳出,幾秒種後,一個穿著軍大衣的老人推門走出,手裡握著一支巡邏手電筒,慘白的光柱落在車頭,竟然比車燈還要亮上幾分。
溫故舟還沒下車,被光線一照只能半眯著眼看過去。
來人手提一隻橡膠警棍,橫在小腹前,擺出標準的防禦姿勢,手電筒斜伸出身前,時刻準備向前推出。
走得不算快,卻極為穩健,每一步間距都相當,有軍旅錘煉的痕跡,胸口一側的工牌寫著名字:劉青樹。
劉青樹從房裡出來,也有些發怵,他在這裡工作了七八年,頭一次見到晚上來這邊提貨的人。
別人不清楚倉庫裡是什麽,可他卻很明白,整個吳城的白事用品都在這裡存放,倉庫管事一開始都不願意答應這筆生意,結果上面不知道怎麽同意的,攤派下來,為此還額外配備一個夜間保安,招聘時要求有軍旅經歷,最好是童子身,只要待在保安亭,任何情況都不許進倉庫。
劉青樹從部隊退役後打了一輩子光棍,服從命令聽指揮這幾個字更是烙進骨子裡,聽到這個要求也只是乾笑兩聲,抓過協議就按下手印正式上崗。
他這一輩子不相信牛鬼蛇神,只是礙於管事要求,對貼在保安亭內外的符紙視而不見,每月月圓時按規定在倉庫外澆一圈公雞血,剩下的雞肉則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前幾年也遇到過想要小偷小摸的人,只是沒等自己動手,就一個個發瘋一樣跑出倉庫,嚇得屁滾尿流。
盡管劉青樹有些好奇,卻嚴格遵守規定,從不靠近倉庫大門。
一分鍾前,他聽到汽車引擎的聲音,
本來沒有當回事,
最近總有些不知死活的小年輕來這裡拍視頻,說是要上傳什麽“快收”和“抖印”,
他老了,也不懂這些年輕人的玩意,只要不惹事,也由著他們胡來,
可是突然,遠遠傳來幾聲狗叫,
劉青樹知道這是倉庫門口一隻大黑狗,平時從沒叫過,突然叫得這麽大聲,
再看牆上,一張許久未動已經有些泛白的符紙開始簌簌抖動,竟然有脫落的跡象,
不禁汗毛豎起,一身冷汗……
猶豫了半晌,他還是拿著平時的裝備推開門,臨行前,又灌下一口酒,將那張符紙撕下藏在胸前的口袋,這才一步邁出。
有酒壯膽,劉青樹覺得別說這世上沒有鬼,就算是有鬼,只要敢來,也教它吃不了兜著走!
門外停著一輛紅色的車子,他沒有輕舉妄動,只是用燈照著車內,
一個,兩個……
不,三個!
他看到兩個青年男子和一隻黃雀坐在車內,心裡少了許多戒備,
自己好歹也是當過兵的人,連這麽兩三個小年輕都撂不倒,那也太沒面子了。
當下定心,握緊手裡的警棍,大喝一聲:“幹什麽的!”
三人推開車門,在劉青樹面前站定,溫故舟抽了兩下鼻子開口道,“我們,是來這裡找人的。”
身旁,一兩轉眼看向倉庫,“在裡面。”
她沒說什麽在裡面,不過三人都明白,
那件壽衣的元凶找到了。 劉青樹聽到一個女聲,看著溫故舟和公子鯉兩人都沒有開口,眼中露出一絲驚恐,“你,你們聽到什麽沒?”
溫故舟看向一兩,有幾分疑惑。
“一般人看不到鬼,除非瀕死或者陽氣太弱。”一兩輕聲解釋道。
溫故舟愣了一下,終於明白劉青樹在驚恐什麽,如果你大晚上在裝滿殯葬用品的倉庫邊上聽到一句女聲,可偏偏沒有女人在附近,那場景,一定很酸爽。
只是這種時候,也不能告訴他沒有聽錯,自己隊伍中真的有一隻鬼,
那樣說完,恐怕對面老人會直接心肌梗塞吧?
停了片刻,溫故舟開口道,“大爺,我們是來找人的,他之前說,在倉庫裡面收拾東西。”
溫故舟手指向倉庫大門,從兜裡摸出一包煙,看了一眼,還是上次買的九五至尊,一根都沒動過。
前走兩步,遞到劉青樹手中,“大爺,行個方便,我們只是來找個人。”
劉青樹本來還有幾分猶豫,聽到溫故舟的話瞬間變了臉色,“老實交代,你們究竟是做什麽的,這裡已經一周沒人進出了,別想騙我!”
溫故舟乾笑兩聲,本以為找個理由就可以蒙騙進去,沒想到在門口就碰了釘子,無奈地向身邊看去。
一兩臉上冷冰冰的,似乎不滿意自己的辦事效率。
“這麽麻煩幹什麽?”一兩突然開口,溫故舟趕緊看向對面,發現劉青樹沒有注意到這個聲音。
“膽小,這是鬼氣傳音,普通人只會覺得刮過一陣風。”一兩開口解釋完,徑直朝著倉庫大門走去。
溫故舟連忙衝公子鯉使個眼色,結果公子鯉搖搖頭,抱歉地攤開手,意思很明顯,
“這尊佛,他攔不住。”
“你們到底幹什麽的,再不說我要報警了!”劉青樹忽然覺得身邊氣溫驟降,厲聲喝道。
“我,我們……”溫故舟腦海飛速旋轉,準備想一個理由搪塞過去。
“鐺!”一聲清脆打斷了溫故舟的思路。
三人同時看向聲音來源,
倉庫大門上的鐵鎖像是被鐵錘砸斷一樣,身首分離落在地上。
溫故舟眼中,一兩緩緩收回腿,一擺頭,看向自己,眼裡滿是嘲笑。
再看向公子鯉,舔狗的樣子已經躍然臉上,就差鼓掌跳操雙膝跪地拉一條“威武霸氣”的橫幅。
“發生了什麽?”劉青樹先反應過來,顧不得管溫故舟和公子鯉二人,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倉庫門前,
緊閉的大門緩緩張開,露出漆黑,深邃的空間,仿佛一尊異獸張開嘴巴,散發出無盡的詭異。
“有鬼氣。”溫故舟主動開口。
公子鯉看向溫故舟,眼中的驚訝滿得要溢出來。
溫故舟拿出渡牒,輕聲道,“很燙!”
“哦!”公子鯉收回視線。
就說一個半吊子擺渡人怎麽可能比自己更快感受到倉庫內的鬼氣,不科學!
“小心點。”
“嗯。”
不用公子鯉提示,溫故舟也知道眼前的狀況很棘手,畢竟渡牒已經燙成一塊烙鐵,要不是這種燙對他本身沒有傷害,現在空氣中恐怕早已彌漫開烤肉的味道。
劉青樹看不到一兩,看到倉庫門開,也來不及想公司規定,快步衝入,打開倉庫的主燈。
“啊!”一聲尖叫撕破黑夜,
恐懼、心慌、難以置信的情緒瞬間渲染開,讓溫故舟生出不好的預感。
“怎麽回事?”溫故舟和公子鯉跟了上去。
等兩人全部趕到門口,一兩才壓低聲音,吐出兩個字,“死了。”
死了?
劉青樹才進來不到三秒,這就死了?
溫故舟腦海有些混沌,雖然人的生命很脆弱,可這也太脆了吧?
妙脆角嗎?
脆脆鯊嗎?
“不是他,是我們要找的目標。剛才那個人氣息還在,在……左邊。”公子鯉抬手安撫著黃雀,馬上糾正過來。
“過去看看。”這下,是一兩的聲音。
沒有多余的話,三人跟著黃雀趕往劉青樹所在的地方。
“死……了……”
“死了……啊……”
“死!人!了!啊!”
密密麻麻的倉庫貨架中間,劉青樹背對著三人坐在地上,後仰著,手指顫巍巍指向空中,說話含糊不清。
其實不用他說明, 溫故舟也看到了半空中的情況。
天花板下,一根橫貫南北的橫梁上打著蝴蝶結,兩根白綢從蝴蝶結兩邊垂下,
白綢的盡頭,吊著一個人,在風中輕輕搖晃,搖晃,仿佛可以這樣晃到地老天荒。
溫故舟翻開渡牒,
地圖上隻顯示四個點,兩白,一綠,還有一個……馬賽克?
溫故舟看著一兩的位置,明明是該有顏色標志,卻只有一團模糊看不出任何信息。
悄悄咽下口水,決定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
溫故舟收回渡牒,心裡又默默為送一兩壽衣的店主默哀一秒,
按照經驗,這種連信息都看不到的角色絕對是幕後大BOSS,惹到她,只能說這人實在是氣運太差。
“沒有魂魄。”溫故舟開口說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渡牒上沒有顯示。”
劉青樹這才感覺到身後有人,爬起身,哆嗦著開口:“人不是我殺的,你們得給我作證!”
不怪他反應這麽激烈,荒郊、倉庫、死屍……
任誰在這種情況下也會有同樣的擔憂。
要不是劉青樹之前還有當兵的經驗,現在恐怕已經大小便失禁了。
“放心,我知道,人不是你殺的。”公子鯉開口安慰道。
劉青樹臉上露出些許安心,也沒在意公子鯉說的是‘我知道’,而不是‘我作證’。
“那,是誰乾的?”溫故舟開口問道。
黃雀啾啾叫了幾聲,看向房頂,
一兩也微微皺眉,抬起頭,
“凶手,就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