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徐行嗅著滿桌子的菜香，笑得酒窩都溢出來了:“呂辭這手藝可真了不得啊！”

　　老呂幫著呂辭把最後一鍋魚湯端上飯桌，然後幫兩個小瞎子往碗裡面盛飯，賊驕傲地笑道:“我閨女，那當然沒得說。”

　　呂辭拄著手杖坐在凳子上，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家常菜，你覺得好吃的話，我多給你夾些。”

　　這話聽得老呂的眼神那叫一個幽怨，比晉州城那些被膏粱子弟調戲的黃花閨女還我見猶憐道:“閨女啊，這哪是什麽家常菜啊，在咱家這就是滿漢全席了，你爹我除了過節那天能好好嘗嘗你的手藝，平日哪一頓不是粗茶淡飯。唉，也是，閨女大了，胳膊肘開始朝外面拐了，不疼爹咯。”

　　呂辭臉一紅，拿起筷子輕敲了老呂胳膊一下，漂亮臉蛋上帶著動人的羞意:“爹！你亂說什麽呢，顧徐行是家裡的客人，而且身上有傷，當然要好好招待啦。”

　　老呂呵呵一笑，不再拿閨女開玩笑，扶著呂辭坐回去時手上不動聲色把那雙敲過自己的筷子換過來，然後把沾著麻衫灰土的筷子隨手一擦，就要往嘴裡夾菜吃。

　　啪一聲，又聽呂辭道:“客人沒有吃我們不能動筷子，爹，這可是你教我的。”

　　顧徐行笑起來，樂呵呵往嘴裡扒了口菜，含糊不清道:“好了，我已經動筷子了，你們再不吃的話涼了就不好吃了。”

　　老呂原本委屈放回去的手才又卷土重來，飛快往碗裡夾了幾枚大丸子。

　　顧徐行對呂辭的廚藝讚不絕口:“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這手藝比清風樓的大廚還要強上幾分。”

　　兩個瞎子看不到老呂邋遢的吃相，只見落魄難民模樣的老頭一手摳著鼻屎一手往杯裡倒酒，接著話說:“小子，清風樓是個啥?”

　　顧徐行笑道:“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晉州城裡最大的酒樓，光是在那裡吃頓家常便飯都要耗銀十幾兩。清風樓的廚子做的菜香能飄出兩裡地，饞得整條街上的耗子惡狗天天圍著清風樓打轉，人家掌櫃不得不多花錢專門雇一幫乞丐蹲在街上攆狗，你說清風樓的廚子得有多厲害?”

　　老呂道:“嘿，你這麽說我就明白了，我閨女豈不是要厲害到天上去了?我這老頭子原來也過得是頓頓耗銀十幾兩的闊綽日子哩。”

　　實在聽不下去的呂辭忙從盤子裡撈出塊雞頭放進老呂碗裡，急道:“爹你快吃飯！”

　　老呂笑著把雞頭吃了，沒等消停會兒又開始跟顧徐行搭訕:“顧徐行是吧……今年多大了，有無婚配啊，家裡都還有什麽人啊?”

　　得，顧徐行雖然看不見，但猜也猜得到此刻坐在桌對面那老頭肯定兩眼放光瞅著自己，跟黃鼠狼看雞一樣。他呵呵乾笑兩聲就把頭埋進碗裡，自個兒扒飯不去理會這老頭。

　　呂辭快受不了了，氣得抓起老呂的碗往裡面夾了幾大筷子的菜，騰地放回去:“爹你別亂扯鴛鴦譜行嗎，人家城裡人都講究門當戶對的，你再這樣我以後不理你了。”

　　老呂拿著筷子輕輕夾起閨女丟給自己的一塊肉放在嘴裡，嚼了嚼，味道剛好，稀疏的眉毛往上揚了揚道:“什麽門當戶對，城裡人那套狗屁規矩，哪個膏粱子弟娶了門當戶對的醜媳婦過門不都得在外面偷摸找個窮出身的俏媳婦，說到底還不是看臉?我閨女長得這般漂亮，誰娶了那都是佔了天大便宜，我這是給顧小子個機會，看他要不要了。”

　　呂辭不知道今天老爹又搭錯哪根筋，

還是上山采藥給毒蛇咬神經了，怎麽見了姓顧的就滿腦子都是這樁事，見了鬼了。　　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呂辭夾了些菜到碗裡就抱著上院子裡去了。

　　臨走給顧徐行叮囑:“我爹說什麽你都別信，他今天病了！”

　　顧徐行笑嘻嘻的應了。

　　等閨女走遠，老呂就湊得離顧徐行更緊了些，看著那張比閨女略差些但也不似人間俗物的白狐兒臉，心中感慨頗深，這張臉，可真像當年那位道姑朋友啊。

　　當年自己初上青城山，一見那位道姑便驚為天人，那張風華絕麗的面孔，過去二十多年他也不曾忘掉。後來得知道姑乃是青城山主溫等閑的嫡女，早已嫁做人婦，夫君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山上砍柴人，算不得門當戶對，但終歸兩情相悅，老山主咬咬牙也就忍了。直到某一天，已年逾古稀的前代端帝夢中夢見青城山上有白龍飛過，夢醒後認定這是老天給自己的提示，便馬不停蹄禦駕趕往青城山祭拜，山上遇見了已身懷六甲的道姑，竟要將其納入朝歌皇宮。已經可以做老皇帝孫女兒輩的道姑被嚇得不輕，好在陪同前往的群臣拚死阻攔，講了幾十遍綱常理法才沒讓這荒唐事發生。

　　但老皇帝回朝歌後，仍是對道姑念念不忘，下旨命青城山主待道姑誕下孩子便攜女面聖。道姑十月懷胎生下一對雙胞胎後，交與夫君，不想淪為那朝歌老皇帝的胯下玩物，便縱身一躍從四五百丈高的老君山跳崖自盡。人命一出，在江湖與廟堂上引起軒然大波，民間無數文人墨客筆墨聲討，然而都被朝廷鎮壓下去。再後來老皇帝派兵上山興師問罪，老青城山主先是將女婿跟外孫們送出青城山，隨後率弟子二十二人與端軍廝殺，老山主一劍殺退三百大端鐵騎，力戰而亡，與之同去的眾弟子一同赴死，殺至劍折血盡。

　　惟有那一年，琅琊榜武評多了個榜十一――青城山主溫等閑。

　　榜評言:汝知天必怒，若人犯之威之。然汝知人亦怒乎?天亦顫乎?

　　天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今有青城山主溫常以布衣之怒擊於天上，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汝等皆當識此名。

　　想到這裡，呂老不禁有些扼腕歎息起來。

　　約莫是聞到一股汗漬發餿的氣味，顧徐行端著飯碗的動作慢下來，問道:“你幹嘛要靠我這麽近啊?”

　　呂老笑眯眯說:“小子，我家閨女不僅長得仙資佚貌，廚藝更是一絕，如此賢良淑德的姑娘你打著燈籠都沒地兒找去啊，要不要考慮一下?”

　　顧徐行鼓著腮幫敷衍道:“婚姻大事，我得考慮考慮……”

　　呂老當即眼皮一瞪，離顧徐行更近了些， 臉上表情嚴肅:“小子，你說實話，是不是嫌咱小家小戶，配不上你這公子哥?”

　　顧徐行啞口無言:“不是這樣的啊……”

　　呂老神神道:“顧小子，老夫跟你說，咱年輕那會兒也是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人物，就憑那時候的名氣，咱家閨女配你是綽綽有余。”

　　顧徐行半開玩笑道:“叱吒江湖?叱吒到什麽程度?”

　　老呂認認真真回憶了下，臉上帶著十足的紅光，開口說:“大概能去拚一下琅琊榜武評第一吧。”

　　“哈哈哈，”顧徐行擱下飯碗，捂著嘴，差點把飯笑噴出來，“這麽厲害，你怎麽不去朝歌城殺了那昏君為民除害，反倒窩在鄉下結個草廬當赤腳郎中了?”

　　老呂搓了搓手，皺紋蔓成老樹皮似的臉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老頭笑著笑著，眼角淚花就出來了。

　　晚上，呂辭睡在老呂那張鋪了茅草後加層墊子的床上，老呂隨意打了個地鋪。

　　顧徐行躺在呂辭那張鋪滿少女體香的玲瓏小床上，伸展了下身子，兩腳就已蹬到床杆，睡得是十分不舒服。

　　這小床摸著手藝挺精巧，是老呂專門為寶貝女兒從山上砍來的梧桐木，就是太小，還有些硌得慌，顧徐行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漸漸地，顧徐行雙耳適應了夜裡的靜謐，驀地，有奇怪的動靜從屋外傳過來。

　　顧徐行心生警惕，穿好衣裳輕輕翻下床。

　　雖然他瞎了，而且腰窩的重傷還沒徹底痊愈，但顧徐行自信在碧蹄館這種小地方，收拾個把小蟊賊還是綽綽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