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裴按的神情變化，陳宗棠便接話說:“是啊，幾年前我也去過一趟涼州城，遠遠看了一眼魚璿璣，當時隻是驚鴻一瞥，便此生難忘。魚花魁十四歲入銅雀樓，彈得一手好琵琶，十六歲便冠絕群芳，一支梨花壓海棠，成為銅雀樓頭牌。後更是擊敗涼州城上一代花魁沉香夫人，在胭脂榜評的天下十大美女裡也能排進前三去。”

　　說到這裡，裴太守敞開了話匣:“魚璿璣成名數年，據傳一直保留處子之身，她為銅雀樓賺的錢早夠為自己贖身百次，現在已是涼州名妓，平常接客隻憑喜惡，就連郡守童大人想請她赴宴吟詩，都要自降身份恭請才能如願。”

　　陳宗棠道:“江南道那邊的小人屠拓跋金剛年初可是揚言，今歲必殺入涼州城，將魚璿璣擄為禁臠，為自己的胯下玩物啊。”

　　裴太守冷笑:“黃蠻小兒無知罷了，他可知江南道距我北海郡多少裡?又有多少兵馬戍衛北海郡?他若敢來，我必頭一個上馬取其首級。”

　　陳宗棠被旁邊女子喂上口菜，又道:“如今端朝烽煙四起，僅江南道一帶就有四郡起義，膠東郡更是年年遭受海盜襲擾，遼東一帶的韃靼蠻子近年頻頻南下，就連咱們北海郡，也有諸如王保保、穆如桀兩股賊寇四處作亂，天下皆不太平啊。”

　　裴太守明顯沒想到陳宗棠會把這種事拿上台面講，喝了會兒酒，就在陳宗棠以為他不打算開口時，裴太守說了:“咱們只在晉州經營好自己的兩畝三分地就夠了，其他的事情，自有九千歲跟當今聖上料理。不該說的話說多了，小心有梅花內衛報到九千歲那裡，再治你個大逆不道之罪。”

　　陳宗棠摸著下巴笑了:“梅花內衛確實可怕，就連晉州老百姓的天談之都要色變，日夜被那麽多的眼線探子監視著，又與前秦亡國時百姓道路以目有何區別呢?”

　　裴太守臉色一變，看了看四周，語氣有些呵責:“陳員外，你這是在質疑九千歲?這可是要掉腦袋的，看在你我的交情上，以後不要再說這種以下犯上的話。”

　　陳宗棠瞥了管家一眼，管家顧挺轉轉手上的扳指，陳宗棠忽然就大聲道:“九千歲韓京貂入宮前不過是個市井小混混，仗著小皇帝寵信便擅自乾政，先是鎮壓迫害朝廷清黨，殘忍殺害高道林等幾位肱骨重臣，又治罪鎮守邊疆的幾位大將。更與天子寵妃魏氏一道，欺壓后宮陷害妃嬪，先後逼得張皇后兩次小產，還在端朝各地設立礦監大肆斂財，豈不是千古罪人?”

　　裴太守被陳宗棠這番話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最後抬手指著對方，嘴巴開了合，合了又開:“瘋了，我看你陳宗棠是瘋了！”

　　陳宗棠右手猛拍桌子，從位子上起來，朗聲喝道:“今閹黨之亂禍及天下，端帝無能，隻能由天下的仁人志士去詮釋激昂大義，我輩亦當仿效陳勝、吳廣之先賢，為大義蹈死不顧。今日我陳宗棠決心在晉州扛起起義大旗，你裴按是要屈於閹黨之下還是與我輩殺入朝歌城，取下那閹人的腦袋，選吧！”

　　裴太守看著陳宗棠那張近乎猙獰的面孔，連懷中妙人兒也顧不上了，慌慌張張起來，就要去拔刀，嘴裡含糊不清罵著:“你這廝當真是瘋了，我要殺了你這瘋子……”

　　“晉州太守裴按為韓京貂建立生祠，更搜刮民脂民膏為其做生辰綱，魚肉鄉裡，如今執迷不悟、罪大惡極，我陳宗棠決心為民除害，取了裴按首級，祭我替天行道之大旗！”

　　叱，

　　一聲輕響。

　　裴按抽刀的身形突然不動彈了。

　　他緩慢低頭，看到脖頸上一隻白皙的手臂，並不粗壯，卻握著短匕。

　　這是陰險至極的一次襲殺。

　　面無表情的陳宗棠跟淳樸忠厚的管家顧挺默默立著，看到白皙手臂的主人、紅藜的腦袋從裴按身後探出。

　　這名剛剛還作風放浪的青樓女子斂了斂目光，眯眼一笑，臉龐稚嫩秀氣，還是那般無害的少女姿態。

　　屍首撲通倒在地上，只見裴按脖頸上出現一道極小的血口。

　　刀鋒之快，血口在三息後才有一滴血珠緩慢向外滲出。

　　詠鳳樓亂了起來。

　　……

　　……

　　晉州府衙的官吏們正圍著一張圓桌喝酒吃菜，議論著哪家的閨女又豐滿了幾分哪家的青樓又來了位小娘子。

　　酒喝光了，一名小吏便被使喚去買酒，出了衙門往東走幾十步遠就是東陽大街，街上有家釀酒極香的小作坊。

　　小吏今晚喝了不少酒，身上憋得難受，就跑到衙門口的石獅子旁解開褲腰帶放水。

　　觀雨亭那邊中元廟會的動靜傳過來，夾雜著幾道爆竹聲，顯得很是熱鬧。

　　醉意惺忪中，小吏隱約看見東陽大街那邊有人影掠過。

　　他怕是自己眼花了，騰出隻手用力揉揉眼睛，看得更清楚了些。

　　東陽大街上先出現一道瘦高的影子，隔幾十步遠時，小吏看見影子手裡提著把斬馬刀，豁口鋒亮。

　　緊跟著，那人身後再出現幾十道黑影，影影綽綽連成一片，手中俱是刀身寬厚的斬馬刀。

　　小吏嚇得褲子也來不及提，踉踉蹌蹌就往後退，壯著膽子問了一句:“什麽人?”

　　為首的顧徐行手臂一抬，袖口閃出一道亮光，一柄匕首扎進小吏胸口。

　　顧徐行抬起手中斬馬刀，刀鋒偏轉的一瞬，雪亮的刀刃上寒光閃閃，映照出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來。

　　身後一眾黑影抬刀，借著夜色，刀鋒劃破風聲，刹那間喊聲震天，所有人朝著衙門掩殺過去。

　　嘭！

　　一名小吏被人踹飛進去，砸在一張酒桌上，木製桌子被衝撞得爆碎開，桌上酒水菜肴稀裡嘩啦落在地上。

　　只見幾十道黑影衝入衙門，揮刀便砍，對衙門裡的官吏展現出近乎碾壓般攻勢。

　　一名反應稍快的官吏取下官刀，刀剛出鞘便有一陣罡風襲面而來，顧徐行提刀而至。

　　斬馬刀劈過來，官吏舉官刀與顧徐行硬拚了幾記，如數扛下來。

　　兩人身形交錯而過，顧徐行再次拔刀過來，腳下步子飛快，便是蹬地高躍而起，極其剛猛的一刀。

　　官吏仗著學過幾式刀法，也曾在戰場上斬過幾顆首級，以為眼前青年不過年輕氣盛，便提刀硬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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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砍殺官吏後，顧徐行刀勢更盛，又看到兩柄官刀劈來，手指握緊斬馬刀，步子朝著衙門雨廊跨去。

　　兩柄官刀如影隨形去追趕顧徐行，顧徐行身法詭譎，靠近雨廊時抬起斬馬刀刺入牆壁，刀鋒在牆上拉出一道長線。

　　再往前跑出幾步時，顧徐行身形猛地一頓，腳掌一旋，將身子側轉過來，抽刀橫劈向提刀追來的兩吏。

　　很快！

　　兩把官刀的主人瞧著這幕畫面震撼無語，同時面如死灰。

　　他們看到顧徐行的斬馬刀明顯在眼前放緩了速度，隨後就在眼前消失了。

　　喀的兩聲裂響，兩名即將倒地的小吏才聽到斬馬刀破風的聲音，一道殘影從他們頭頂掠過，順勢砍向雨廊盡頭的那塊匾。

　　‘明鏡高懸’。

　　匾額一劈兩半。

　　兩顆人頭落下。

　　顧徐行拄刀落地。

　　有一滴猩紅，點在他印堂之間，刀光閃過，竟生出幾分妖冶的美感。

　　再提刀殺回，所過之處，官兵聞風喪膽，無人可與之敵手。

　　……

　　……

　　觀雨亭外人頭攢動，中元佳節的廟會吸引不少人前來遊逛，廟會除了花燈還有各種民間戲法，流經觀雨亭的護城河同樣少不了人放花船，以表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期盼。

　　這邊，花船在水面剛剛劃出不遠，便微微顫抖起來，有眼尖的人發現那是水面在波動。

　　隨後大地毫無征兆地轟鳴起來，街邊擺攤的桌椅劇烈搖晃，驚惶的人群緊張得四處張望。

　　只見震感傳來的方向一隊火把隨馬匹顛簸俯衝過來，綿延成一條黑線，氣勢如虹。

　　塵土飛揚中，一杆招搖大旗鮮豔似血，上面自有一個‘端’字。

　　為首的年青將軍重甲黑靴，右手執一杆大戟，縱馬衝過廟會的人群，身後的護衛便高聲喊道:“禁軍借道，沿途閑雜人等一律避讓！”

　　不用人說，不想被鐵蹄踏成肉泥的人都趕緊讓開道路，緊接著一道道煙塵從眼前掠過，一隊騎兵踏踏地朝詠鳳樓方向過去了。

　　趕往詠鳳樓的路上，秦觀潮將大戟換了隻手把握，問身邊的副將:“城門那邊情況如何?”

　　副將的話遙遙飄在風裡:“一夥賊人偽裝成酒販殺了城門守軍， 要奪西華門，劉副將已經帶兵趕過去了。”

　　秦觀潮點點頭，眼神冷下來:“加快速度，不能讓裴太守出事，那樣晉州就亂了。”

　　說完話的瞬間，秦觀潮感覺頭頂有勁風襲來，下意識一抬戟，啪地打落一支箭矢。

　　隨後，無數道弓弦繃緊的動靜響起，蝗蝗箭矢從各個方向射來。

　　一隊騎兵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被人埋伏，一時間被亂箭射得人仰馬翻，不少騎兵還沒來得及看清敵人是誰，便從馬背摔下來。

　　手中大戟乃是精鐵打製，重逾六十斤，隻比前朝刀聖八十二斤的冷偃鋸輕二十二斤，可想而知尋常人若想使這樣兵器得需要多強悍的臂力。

　　秦觀潮的戰馬被流箭射中眼睛，抬起前蹄仰嘯一聲，隨後轟然倒地。

　　秦觀潮將大戟插到地上，身子借勢落下，看見對面樓上的幾支弓弩，怒吼一聲，硬是將大戟飛向窗戶，砰地將靠窗射箭幾名黑衣砸進屋裡。

　　大戟籍著力道砸得幾人渾渾噩噩，等一人回過神來，樓下那名端朝將領已經飛簷走壁翻了上來。

　　秦觀潮撿起大戟，斜斜指著幾名黑衣道:“賊子，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學人家造反！”

　　話說完，大戟嗚的掄起一道罡風，朝著黑衣們的腦袋削去。

　　昏沉夜色裡，秦觀潮的大戟卻被一柄斬馬刀硬生打回去，只見一白狐兒臉的俊秀青年吟吟笑著:“聽聞秦將軍天生神力，十六歲便能上陣殺敵，曾單騎入敵營掀翻百人悍卒，並全身而退，今日硬接了將軍一戟，果然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