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龍者,以牽製建州為職者也,果能牽製使彼不敢西來,即不必屑屑然有所擒斬獻俘,功自昭著於天下。倘不能牽製使彼無所顧忌而西,縱日擒斬而日解捷,何益於封疆之大事哉?”
當呂維為朝鮮戰爭做準備時,袁崇煥奏疏之後,又有兵科給事中薛國觀進言,認為東江鎮設立的意義就是牽引建奴兵力,使之不敢西向。然而建奴進攻寧遠、覺華島,又攻擊蒙古各部,說明東江鎮的牽製效果幾乎沒有。
袁崇煥也是這個意思,認為建奴從寧遠退軍時井然有序,不像是害怕毛文龍騷擾後方的樣子。也認為東江鎮距離正面戰場兩千裡距離,往往來不及反應,有戰機也抓不住。
所以提議東江鎮移鎮,從皮島轉移到蓋州,扼守三岔河口。這樣的話就能發揮作用,建奴不解決三岔河口的毛文龍,自不能向西侵攻寧遠。
正好,兵部尚書王在晉終於入京,呂維將薛國觀的奏疏遞過去詢問:“王尚書如何看?”
“斷不可取,東江移鎮,朝鮮失去犄角、外援,有轉投奴子之患,亦與道主設立北洋總督、朝鮮總督本意相違背。”
王在晉聲音緩緩,沉穩有序:“雖朝鮮軍隊戰力疲軟不可指望,亦能為東江提供屯田之地,每年供輸十余萬石軍糧,裨益頗大。”
“其次,東江所轄非數萬之兵,亦有數十萬難民屯田耕種,移鎮困難。蓋州足夠駐屯兵馬,卻無難民屯田之地。轉移災民,或留之朝鮮,皆有隱患,處置不當會有大禍。”
“第三,皮島地處後方,遼民無法從廣寧方向逃走也可逃往皮島,此類皆遼東之人,家室多遭建奴凌虐,負血海深仇,有求戰之心,不可放棄。”
“第四,皮島遠離遼沈,不利於見機而動,但也是好事。與遼沈隔山而立,建奴發重兵不易,皮島卻易設奇兵偷襲。”
明明知道孫承宗已經死了,王在晉仍然不放過攻擊的機會:“惜孫承宗提倡遼人守遼土,寧遠各城兵丁多從本地募選,乃遼西人,非遼東人。遼西人未受建奴摧殘,自無血海深仇,能複寧遠城就以知足,胸無大志,自不願跨遼河而東向。”
“且寧遠至遼沈之間地勢遼闊,難以出奇製勝。故寧遠方面當主守衛,也可收復廣寧,但是若要收復三岔河以東的遼東,外臣以為從皮島方向出征更為合適。目前皮島災民眾多,且多身負血仇之丁壯,所缺不過糧餉。若東江十萬足餉足械之軍,收復遼東不難。”
王在晉說著恭拜:“道主高瞻遠矚,設北洋總督,外臣以為建奴之患遲則五年,快則三年可平。”
呂維緩緩點著頭,伸手攝來一枚竹簡,抬手一抹,一豎字浮現,遞給身側侍立的李秀英:“呈送內閣,今日執行。”
竹簡從王在晉面前移過,王在晉心中發緊,只見寫著:“薛國觀有結黨之實,奪官賜死。”
僅僅十二個字,讓王在晉呼吸放緩,心跳咚咚,面色隱隱漲紅,一種難以言明的踏實感、緊促感油然而生。
身為朝中大佬,自然是很討厭下面辦事的人結黨營私亂講話,朝中大佬是不需要結黨的,他們自身的存在就是一黨。
只有下面人為了積極往上爬,才會結黨攻訐政敵、競爭對手,相互幫助共同進步,以期一起發財。
呂維問王在晉:“尚書可知薛國觀是哪一年的進士?”
“回道主,是四十七年進士。”
“難怪。”
呂維又攝取一枚竹簡,
抬手一抹遞給還未走的李秀英,王在晉就見上面也只有簡單十余字:“同年、同鄉奏疏議事先後而雷同、重複者,以結黨論處。” “我已令北洋總督府於天津、兩淮督造戰艦、海船,此事兵部不可乾預。今後兵部之要務,在於設立京中武備學堂,我會從新軍中選練一批英武之士,兵部要練好這些武官。”
“就武備學堂一事,其他事情兵部主張越少越好,要給地方、前線放權,不可自縛手腳。”
呂維說著遞出一枚白符,王在晉雙手顫顫接住,別說限制兵部權力,就是現在派他王老頭去前線拎刀子殺敵,也是樂意的。
呂維猶豫著要不要授意兵部對遼軍執行清查工作,兵部現在挺閑的,呂維先後放權,許多需要兵部過目、審核、蓋章批示的事情都已放權到地方督撫,兵部是真的閑。
刑部、吏部、戶部、工部一個比一個忙,越忙權力就越大,地位也就越高;就連禮部也因為設立、推廣自然經科一事,對各省、府縣學官嚴加督促,影響力見漲。
本該是戰爭時期最重要的兵部,反倒是分權後沒了事情可做。
遼軍有很大的問題,兵員虛冒、貪汙橫行,發到遼鎮的錢糧,一半都用不到實處。
袁崇煥也不老實,仗著韓爌、錢龍錫、閻鳴泰和各方面的關系,竟然敢試探朝廷。
試探對東江鎮的看法,試探對黨錮的松緊程度。
此前,袁崇煥這複雜的關系,幾乎不論閹黨當政還是東林當政,都把遼鎮看成親兒子;東江鎮則是後娘養的,始終不派重臣前往監軍。
毛文龍也知道自己吃人脈上的虧,討要內官、文官監軍,可沒人願意去。
朱聿鍵手捧木匣闊步進入文淵閣,當值的五位內閣及一同坐班的葉向高一同起身, 站在一起,垂首做恭聽模樣。
木匣大開,朱聿鍵拿起一枚竹簡,語腔洪亮:“薛國觀有黨爭之實,奪官賜死。”
他有意無意看了一眼次輔韓爌,就把竹簡遞給內閣辦事的行人令,並說:“不可拖延,今日執行。”
行人令頷首應下,朱聿鍵又拿起第二道竹簡,依舊洪亮:“同年、同鄉奏疏議事先後而雷同、重複者,以結黨論處。”
遞出這枚竹簡後,朱聿鍵才斂去肅容,露出溫和笑容:“諸位閣老,遼鎮提議東江移鎮之事惹得道主不快。”
顧秉謙拱手:“待內閣商議後,會予以妥善處理。”
朱聿鍵走後,韓爌臉色就垮了下來,崔呈秀面露哂笑。
薛國觀是史繼偕主考時的進士,但早和袁崇煥轉投到了韓爌門下,受誰指派?
崔呈秀早就和韓爌撕破臉了,直言:“袁崇煥頗精為官之道,若沒記錯,孫承宗柳河大敗後,袁崇煥就上折攻訐、數落孫承宗?”
韓爌臉色漲紅,顧秉謙笑呵呵開口:“或有一些誤解,此事就交由韓閣老,務必消除誤解,不可再三。”
事情很快傳揚出去,萬裡末年的武進士賀人龍充任指揮,駐守宣武門,譏諷:“遼鎮也不看看毛大帥叫啥名字,人家毛帥神將轉世,是仙家舊部,豈是旁人能離間的?”
部伍恭維、起哄、打趣聲中,賀人龍解下腰間銅牌拋給副手,挽起袖子:“咱也有萬夫不當之勇,說不得也是神將轉世,上應天命!這鳥門沒啥好守的,咱去天司謀個大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