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又見在遼左諸人,言奴子所帶盔甲、面具、臂手悉皆精鐵,馬亦如之。故立營對壘,被奴步兵驟進,將拒馬木登時撤去。我兵非無銃箭而無可奈何者,甲堅故也。我兵盔甲既皆荒鐵,胸、背之外有同徒袒。賊於五步之內專射面、脅,每發必斃,誰能抵敵?”
八月初八日,呂維設宴招待張嫣,在京天官,及七名內閣,吏部尚書史繼偕也在葉向高之後增補為內閣。
內閣、天官、張嫣,都穿上了呂維發下的棉布短衣,頭上也都戴著蘭草花圈,各有風度。
葉、史二人入閣,這就讓顧秉謙很難受了,韓爌、葉向高、史繼偕可都是資歷深遠的內閣,葉向高內閣履歷十幾年,更是長期的內閣獨相。
按例,內閣的六部官職屬於加銜,以增地位隆重,實際上並不管理該部,少數例子比如高拱在內閣時還管了兩年多吏部。
宴席過後酒足飯飽,一幫藝術修養爆表的家夥開始談戲劇,隱隱有給呂維請一個戲班,見識見識江南時髦潮流的意思,呂維姑且聽之,雲裡霧裡。
天門中郎方正化趨步而來,遞上袁樞就任朝鮮的第二份急遞。
宴會正常舉行,呂維獨自一人翻閱,目光移向崔呈秀:“八月底新一批軍械必須起運朝鮮,九月冰封前,最後一批軍械及火炮、火藥等物務必出海。若缺乏好鋼,可在閩粵煉鋼。”
“外臣明白。”
工部主事、郎中之類的官員還都好好的,崔呈秀把工部下面辦事的吏目差不多算是洗乾淨了,這些吏目經手錢糧物資又有固定關系戶,貪起來往往比工部郎中這樣的一司主官還要狠。
呂維又看向畢自嚴:“浙江拖欠二十萬,說是起運八萬,怎麽到部才四萬?你問問潘汝禎,這浙江巡撫一職還想不想做?另,扣發遼鎮三成錢糧,運河冰封前,務必運輸朝鮮銀二十萬兩,糧三十萬石。以支朝鮮戰備用度。”
一眾內閣心情各異,也無心情談什麽戲曲、戲班子,齊齊請辭。
內閣離去後,張嫣也領著三位公主辭別,秀女們收拾宴席餐具,多掩鼻做笑。餐具多有遺失,不是這個閣老將木碗裝到懷裡,就是那個閣老臨走把竹筷子塞入袖口。
場地清淨後,呂維才長舒一口濁氣,繼續翻閱袁樞的奏疏,內容涉及到了建奴的食鹽問題,以及高麗參、遼參貿易。
遼東局勢敗壞前,遼東都司有二十五個衛,各衛共有一千出頭的鹽戶在遼南沿海製鹽,每年能製三百七十七萬斤鹽,足夠供應遼東使用。隆慶以後,遼東都司攤派而十二萬鹽引,一引二百斤,遼東海鹽放開後每年官鹽就有兩千四百萬斤的產量。
建奴正式叛亂後,貿易禁絕食鹽短缺,以至於兵丁、人戶為了食鹽出逃,遷往明軍控制區。
薩爾滸之戰後,建奴食鹽短缺問題得到解決。
遼南溫潤地區適合耕種,卻是東江鎮的遊擊區,建奴耕種不得,也無法長期煮曬製鹽。
那他們的鹽怎麽解決的?
從朝鮮東北沿海區域設立營寨製取食鹽,為鼓勵遷移過去的百姓積極製鹽,建奴勒令八旗不準抄掠製鹽百姓,甚至不征糧。
袁樞查清這個問題後,準備命令下一批護航的水師返航時繞朝鮮沿海,去襲擊建奴的製鹽點。
並認為朝鮮積弱為建奴所輕,製鹽營寨又遠離前線,非臨戰常備之兵,突發襲擊有很大的可能性得手;即便突襲不成功,有水師炮艦策應,
也能順利撤退。有炮,自然能敲開建奴孤懸在外的營寨。 甚至不需全部掃蕩、拔除這些製鹽營寨,只要展現出明軍有掃蕩這裡的戰力,那建奴國內必然震怖。
沒有食鹽,會有多痛苦?
蒙古有鹽湖……可問題是建奴和林丹汗現在的關系,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蒙古怎可能賣鹽給建奴?就算賣,也是高價,建奴能撐多久?
然後是高麗參,袁樞形容朝鮮人已開始人工栽植高麗參,每年貿易外銷約一萬斤,售價約在一百五十萬到二百萬之間。
高麗參貿易並沒有掌握在朝鮮王國手裡,而是相對獨立的朝鮮士人階層,現在士人內部黨爭酷烈,建議扶植親明派,徹底鏟除中立派。
朝鮮王國歲入五百萬左右,高麗參貿易就能佔據三四成,可想而知這些士族的強大。
歲入五百萬,高麗參貿易收入近二百萬……這就是袁樞眼裡朝鮮的價值。這個消息放到朝堂上,戶部尚書畢自嚴還不撲上去一口咬死朝鮮?
朝鮮能提供明軍前線需要的糧食、勞力,這能省去後方轉運的消耗,光憑這一點就要加強對朝鮮的控制。
一句話,袁樞想要更大的錢糧支持,要更多的兵力。
以朝鮮的錢糧,養大明的兵,必須養大明的兵,不能養大規模征募、武裝朝鮮兵。
人工種植的高麗參效用、名聲自然比不上遼參,袁樞希望可以官營遼參。使北洋水師查封各處港口,嚴禁遼參交易,由北洋水師,或朝廷相關衙門分別在北京、登州二處售賣。
執行遼參專營……有這個掌控力後,高麗參還能從碗裡跳出去?
朝鮮貿易區,極有可能因為遼參、高麗參專賣而荒廢;往來海商買人參,拿到錢的毛文龍或朝鮮士人又會買海商運來的糧食、奢侈品,或別的什麽東西。
以物易物,只是多了衡量價值,方便流通的銀子。
朝鮮、遼東特產的人參被官營,還拿到北京或別的地方銷售,只會令朝鮮貿易區完蛋。
朝鮮經濟可能會崩解,造成更大的動蕩。
呂維稍作考慮,就作出回文:“北洋之事盡委袁卿父子,遼參可在旅順施行官營,余下各處皆可查抄,以上所得皆做軍用,不妨委托商人代購糧食。器械、糧秣源源不絕,兵員將士亦在征選。另代我慰問毛文龍,就說遼左血仇,文龍之功朝廷皆記敘,青史不忘。王化貞之事文龍再三提及,朝廷不赦,必殺王化貞以正刑罰。我念葉相、文龍之功,再賜王化貞一命。”
呂維將回文、袁樞奏疏一並遞給李秀英,現在的李秀英也有了一套新戰甲,黑底紅紋,用色冷酷豔麗,紋理線段曲折有妖嬈之意。
她推回面甲露出鼻梁以下略施唇妝的下頜:“道主,何不設私宴款待中宮?妾身想來道主設宴,以商議國事為由,中宮亦不會再三婉拒。”
“沒必要,有水到渠成的一日。她雖憎恨東林、皇帝,可皇帝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得解脫。”
呂維說著伸手按在李秀英漆亮的胸前甲衣上,硬質觸感,他聲音溫和:“心靈自由,尤為珍貴。”
打發了李秀英,呂維不由長歎一聲,遼東經營二百余年,三年內盡數丟失。
原因恐怕除了軍事失利外,食鹽失控也是很大的原因。
此前遼東食鹽生產由衛所鹽戶生產,壟斷了各部落的食鹽貿易,這才是控制女真各部的大殺器、命根子。
薩爾滸之戰後,建奴擁有自己生產食鹽的基地,那麽自身不需要從外界運輸食鹽,也能通過食鹽控制內部征服的各女真血仇部落!
莫名的哭笑不得,食鹽……血淋淋的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