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中使傳旨,馬上到。”崔老六匆匆地走進花園。
“中使?”崔白愣了愣,看向王楷,“行動開始到現在才一個半時辰。”
王楷明白崔白的意思,皺起眉頭:“只有第二處的人有可能。”
沒等崔白再說話,一個穿著褚色圓領袍,戴交腳襆頭的胖子迎面走來。
崔白迎上去,王楷跟在後面悄聲道:“左侍禁譚文。”
左侍禁,隸“入內內侍省”,元豐年間之前,稱內西頭供奉官,是官家身邊的親近人。崔白上前叉手行了一禮。
這位中貴人卻也沒什麽架子,笑眯眯地還了一禮,口中道:“崔軍使果然少年有為,英挺不凡。官家有口諭與你,不用行大禮奉詔。”
等崔白微微俯身站了,譚文整整冠帶,開口道:“傳諭與樞密院軍使崔白知道,侍禦史王漸之事,吾已知之。崔軍使丟開手罷。其余涉案人等,聽樞密院處置。”
崔白低著頭,本來覺得自己應該憤怒,卻沒什麽感覺,也許是潛意識裡覺得這事太過離奇。
一時沒有回話,後面王楷悄悄伸手指捅了捅他腰眼,才反應過來,又是叉手一禮,道:“臣崔白奉諭。”
譚侍禁還是笑眯眯地道:“請崔軍使這就把人交給我吧,官家還有話要問王禦史。”
崔白點點頭,轉頭對王楷道:“你去把人帶出來,交給譚侍禁。”
“遵崔軍使令,譚侍禁請跟我來。”
譚侍禁跟著走出去兩步,又突然轉身對崔白笑道:“來時官家專門交待過咱家,如果崔軍使不奉此口諭,也不用勉強,等等曹督主的手令到再帶人也無妨。”
崔白心中一動,答道:“謝過譚侍禁。”
放走了王漸,於崔白而言,也沒什麽損失。既然官家也不覺得裡通敵國是什麽大事兒,崔白樂得“丟開手”。只要那個扁鼻子的趕駝人被啃下來,一切都好說。
王楷回來,看看崔白臉色,才開口道:“原本想勸勸你來著,看樣子心情不錯啊。”
崔白笑笑,“我還能跟官家置氣去?沒好果子吃的事兒不做。”
王楷又道:“那我們就在這兒乾等著崔虎那兒出結果?”
崔白撣撣衣襟,道:“收隊吧。既然官家保下了王漸,我們還賴在人家裡等午飯呢?把白氏和焦佔交給第二司,隻帶王忠回留園,讓崔虎慢慢料理。”
往外走時,崔白又道:“對面的監視點不撤,留兩個人。”
……
回到留園,把從頭到腳套著條大布口袋的王忠塞進地下室,崔虎又叫上王宜年幫忙,崔白也不去管他,現在他有更要緊的工作。
崔全、崔安被崔白派出去買了一大堆雜物回來,其中有幾塊漢白玉石板,刷子,滾筒,幾瓶油,紙,蠟,墨,白醋,小竹筒,小銅鍋……
崔白先打發崔全去將石板磨平,要“磨得跟鏡面一樣”。自己帶著崔安,把小銅鍋架在風爐上,將蠟化開,然後注入油,再將濃稠的墨汁倒一些進去,充分攪拌。最後將混合成的黏稠液體倒入幾個小竹筒。
在等待那些液體冷卻時,又拿向個大瓷碗,也注入油和濃墨混合,卻不加蠟。
等準備利索,崔全的石板也都精心磨平了。崔白讓崔全劈開細竹筒,得到幾支凝固的蠟筆。
取過一板磨好的石板,崔白試著用蠟筆畫了一隻鳥,畫面上既有纖細的線條,也有大塊的平塗,完成後,又隨手寫了幾個字在旁邊:“神鳥鳳凰圖”。
崔全和崔安在一旁看著崔白忙活,一頭霧水。
“拿個小桶,把一份白醋和兩份清水倒在裡面。”崔白看看石板上的神鳥鳳凰,覺得挺滿意。
然後,崔白用一把新的羊毛刷子,蘸飽了稀釋的白醋,來來回回在石板上刷了好幾遍,讓主要成份是碳酸鈣的漢白玉石板吃飽了溶液。有蠟筆畫過的石板面,因為油脂的疏水特性,而沒有粘上一點溶液。
崔白又另取了一把刷子,在混合好的油墨中蘸了蘸,平平地在石板上塗過。調合油墨和製蠟筆用的油,是專門買回來的蓖麻油。崔白原本還怕一時買不到,考慮過用桐油代替。結果剛一提,崔全就說:“知道,就是製朱砂印泥用的嘛,有!”
在石板上刷過油墨後,崔白又拿起一張裁好的紙,輕輕地覆蓋在石板上,用一把乾的豬鬃刷子一擀,將紙揭起來,一張跟石板上一模一樣,但卻是鏡像的畫就出現在眼前。
在崔全和崔安兩人灼熱的眼神中,崔白仔細檢查了印成的畫面,點點頭道:“效果不錯,就是不知道一張版能印幾次。蠟筆配方合適的話,照理說印三五百甚至一兩千張都是沒問題的。”
轉頭又對崔全說:“操作步驟你都記住了吧?你倆先用這塊版練練手,一會兒我製張新,要多印一點。”
南紙鋪的活兒,裱寫粘印刻畫,就沒有崔全不會的,讓他乾這個,是老本行了。
崔白也不多說,取過一張厚紙,拿起蠟筆就畫。
石版印,是一種非常容易實現的平版印刷工藝。是利用水與油脂互相排斥的原理,使用蠟筆製版,油墨印刷的方式。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印刷極精致的畫面,包括濃淡漸變,如果製作幾張分色版, 甚至可以實現彩色套印。而劣勢,就是印版的耐久性不足,多印一些,印刷質量就會快速下降。然而這個耐久性不足,也是相對崔白那個時空的更先進工藝而言,放在這個時空,卻也不比棗木雕版差。
崔白畫的是陳北原的頭像,直接畫在石板上,印出來的畫面是鏡像。作為畫像來說,也不是不能用。但崔白還要加文字標注,寫鏡像字也太費事,他索性把工藝一次性搞完整了。
畫完後,讓崔全取來一支銅熨鬥,先在風爐邊上烤熱了。將畫面衝下覆蓋在一張新的石板上,再用熱熨鬥在紙背後一熨。揭開畫紙,畫面已經完美地轉印到石板上。
“印吧,能印多少印多少,版壞了我再做新的。”崔白放下石版,又不管了,“把宋七和宋小九都叫進來。”
在嘗試了利用青龍社的人手來傳遞消息之後,崔白覺得還可以再挖掘一下潛力。滲透到全汴梁城市井之中的大量人員,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找人。但僅僅是依賴守夜人自己的靈魂畫師,從時效和質量上都難以支持大規模的畫像散發,於是就將印刷工藝更新了一大步。
第一次嘗試就很成功,除了崔白對石印工藝還算比較了解之外,也有運氣的成份。適合的原料和配比,都基本上是一次就搞定。也許在大量印刷過程中還會出現新的問題,但也容易調整與解決。現在要追求的是速度。
陳北原躲開守夜人的視線已經七八個時辰,但只要他沒有離開汴梁,在他的畫像被散發到成千上萬的青龍社成員手中後,遲早就會被這張巨網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