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午飯前,一千二百張散發著油墨氣味的畫像就印了出來,分成一摞摞擺放在大畫案上。崔白沒有時間來找到合適的乾燥劑加入到油墨配方裡,不過現在看來,乾燥劑也不是必須的。印刷用的紙張是沒有經過礬水熟製的歙州竹紙,吸墨性能類似於那個時空的新聞紙,很好地吸附了平版印刷的油墨。
最後的一二百張,一些纖細的線條已經開始淡了。這是印版上的蠟質在印製過程中逐漸被摩擦掉的結果。一張版能印到這個數目,已經大大超出了崔白的預期。
在等印刷完成的一個時辰裡,崔白對宋七和宋小九又進行了一次“深度訪談”,在他那個寫著《汴梁魚市調查》標題的本子上,又增加了兩頁筆記。這次的重點,主要集中在青龍社中人員的組織架構與分布狀況,包括與青龍社長期保持密切關系的外圍人員。
在另一張紙上,又畫著簡單的汴梁城平面圖,包括了三重城牆,各道城門和主要街道,河道。各處都用小字標注著一些名字。這是根據宋七和小九的講述整理出的一份消息分發節點。圖上那二百多個人名,都是每天固定在某個地點活動的青龍社幫眾,在周圍也有一定的影響力,算是小頭目。
這一千二百份畫像,將按照這幅圖往下分發,也不用宋七與宋小九一一親自去送。以留園所在的甜水井巷與啟聖院街交叉口為核心,形成三級分發網絡。宋七隻用將全部畫像交給被召集到巷口來的十來人,他們按照各自的轄區分發給二級,最後再散發到合適的人手裡。
不管這次針對陳北原的“繪形通緝”能否成功,崔白都打定了主意,要將快速印刷與分發系統常態化。接下來,就是將石版印刷工藝完善與標準化,然後讓依托青龍社的這個分發系統磨合調試完畢。
宋七與宋小九拿著打包好的印刷品出了門,崔安和崔全開始收拾著一屋子的家夥什兒。
“頭兒這法子也太厲害了,”雖然整個過程從頭到尾都參與過,大部分工作還是自己動的手,崔全仍然難以平複激動的心情,“要靠這門技術開個南紙鋪,一定會發大財!”
崔全是“行業內部人士”,清楚地看到了這種簡單而高效的快速製版與印刷術具有多大的商業價值。
“這事兒就交給你了,還有很多工作需要做。每張版多大尺寸,規位線如何表示,印刷過程中以什麽方式保證紙張對位精準,製版的蠟筆和印刷用油墨的最佳配方,還有哪種紙印刷效果最好又乾得快,你都把它搞清楚,用圖文記錄下來,形成一份工藝文件。”
“是!頭兒。”崔全答應得又快又乾脆,在見識過這種毫不神秘而效果又如此神奇的工藝後,他其實也有更多的想法,在這個基礎上,還可以創造更多的奇跡。
吃午飯的人不多,大家都一晚沒睡,崔白命令沒事兒的都去補覺,隨時都可能有新的行動。
王楷在崔白身邊坐下,拿起筷子,很不經意地道:“剛才看你忙,有個消息沒立即告訴你,也不重要。”
崔白自顧自地拈起一片拌牛肚,“你這種裝出來的平淡語氣,說明估計我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拍桌子。”
“督主……”兩個人同時開口。
“你猜到了?”王楷放下筷子看著崔白。
“不就是督主沒有同意對王漸采取措施麽?”
“也不完全是。督主的批複是,‘將侍禦史王漸交第一司來人帶走,其余人等聽崔白處置’。
” “那不就跟官家的口諭一樣麽,重點都是不讓我們接觸王漸。”
“官家那裡好理解,王漸聖眷加持,督主那裡,應該沒有提前得到官家的指示吧?時間上來不及。”王楷道。
“不用想這些有的沒的,人已經交出去了。”崔白滿不在乎地嚼著牛肚,“崔元抄牛肚這水平可以,又嫩又脆……白氏的口供中,只是招認過,自己將從王漸平日言語和書房裡的文件中得到的情報,定期投放到死信箱,並不知道王漸也是軍機府的人,對吧?”
“你是說陳北原那份密件有問題?王漸並不是軍機府的人?”
“哪有那麽簡單,陳北原又不知道崔勇會偷到那份文件,更不知道我已經破譯了密文。”
“那我就更糊塗了。”
“你想知道原因,不會去問督主?”崔白白他一眼。
“我又不傻。”王楷也拈起一片牛肚,“真的不錯。”
飯後,崔白又把崔勇叫過來,給了他五十貫交子,讓他送去劉大叔家。又吩咐道:“回頭我讓青龍社那片的人也幫著照看著點,你記得時不時問問宋七。”
地下室的刑訊還在繼續,崔虎和王宜年連午餐都沒有露面。王楷想去看看,卻被崔白製止了:“凡事總有個過程,有結果,到時候自然就有。你去幹嘛?影響胃口。王忠那人,快也要十來個時辰才能拿下,一直敲不開也不奇怪。”
王楷點頭答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些事情,崔白為什麽說得這麽肯定?而自己居然也就完全相信他。他不應該是個十六歲的守夜人菜鳥麽?搖搖頭,打消自己心中的想法,當崔白屬下這短短幾天,不知不覺已經當他是理所當然的頭領了。
本來以為好古兄一夜沒睡,今天的汴梁城半日遊就可以取消了。結果一到未時初,他帶著江通又準時上門了。
“好古兄今天想去哪裡逛?”崔白迎上前招呼。昨天騎了幾十裡路的馬,摸到了門道,有點上癮了,就跟剛剛學會開車那會兒一樣。
“你有時間陪我逛?王漸那兒的事兒搞定了?”
崔白撇撇嘴,好古兄領導了一次成功的突擊,還真把自己當守夜人的在編人員了,要催工也輪不到你啊。
“王漸都沒來得及審,就被官家要走了。我這兒又閑著沒事了!”崔白先提王漸的事兒,想看看好古兄的反應。照理說,當朝大員,多年前就被軍機府收買,這事兒好古兄應該門清。
“要我幫忙咬死他麽?”好古兄看了崔白一眼。
果然。崔白卻不露聲色,“好古兄的好意小弟心領了。我就不去觸霉頭了,上面的事兒自然有大人物操心,愛怎麽著怎麽著吧!”
“那個叫王忠的還沒開口?”張好古卻不想輕易轉移話題。
崔白心中隱隱又升起警覺,好古兄這麽關心這件案子,除了因為涉及到女直人,還有沒有其他的企圖?
“茅坑裡的石頭一樣,交給崔虎了,等著看能不能撬開嘴吧。”
看崔白不肯再說,好古兄也就算了:“昨天在會仙友的酒都沒喝完,要不我們再去?”
王楷笑道:“昨天那是湊巧了,如果不是崔頭兒點評那闕少年遊,你以為蘇大家會露面?今天還想聽蘇大家的小唱,沒機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