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相州北門是上午辰時末,相當於九點鍾。午時趕到邯鄲,一百一十裡路,約五十公裡,平均一小時十六七公裡的行進速度。在西大路這樣鋪裝良好的路面上,剛剛是馬力的極限。劉長明預計到達邯鄲後,如果挽馬沒有出現意外,不用換馬的情況下,也須休息半個時辰。
這個時節的日落時間,大致是酉時中,下午六點左右。如果下午能夠一直保持每個時辰六十裡的前進速度,日落前大半個時辰,就能到達距邯鄲一百裡出頭的邢州。接下來是否繼續前進,是否考慮在夜間進行一段時間,都要依馬力而定。
在這個時空,快速的長途旅行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依賴的可變因素太多。天氣,道路狀況,馬力,禦馬人的技藝,還有對馬匹的食水補給質量,任何一個環節不理想,都可能會大大影響一天之內能夠行進的距離,甚至造成寸步難行。就目前而言,崔白一行遇到的條件都是最好的,很可能在入夜後不久趕到距離邢州一百三十裡外的趙州高邑縣。這樣,明天還有接近四百裡路程要趕。
能夠在今天到達高邑,從白馬津渡口算起,就是一日行了四百四十裡,明天的路程就要略微輕松一些。趕在正月十九日夜間到達保州附近,是崔白給自己定的目標。因為好古兄與劉昭約定的時間點,是正月二十一。超過這個日子,劉昭沒有得到來自於汴梁的消息,下一步的局勢就完全交給了他來臨機處置。在十萬遼軍入邊,大宋開始逐漸動員的情況下,局面將會進入誰都難以掌控的發展趨勢。
出了相州,迎面就是一條大河,洹水。河床寬平,其上架著多跨石梁平橋。即使是豐水季節,若沒有洪峰,也不會影響到南北交通。再往北,還有一系列的東西向河流,漳河,洺水,湡水,泜水,濟水等等,它們都是葫蘆河的上遊或者支流,最終在東面冀州的衡水匯入黃河下游水道中的一支。這個時空的黃河下遊,在開德府就分作很多條水道,並不時改道擺動,還留下大大小小的水泊濕地,將華北平原東部割裂成摔碎的瓷盤一樣的地塊,形成極不穩定的水網地帶。
崔白前世的華北平原,南北兩千裡,在枯水季節裡,幾乎看不到有地表徑流的大河。甚至於在本時空不時肆虐的黃河下遊,都頻頻出現季節性斷流。有二十五年的時間內,出現過十九次斷流,歷時最長的斷流達到二百二十余天的紀錄。
這個時空的崔白,還是第一次離開京畿進行長途旅行,一路所見的風光,與前世記憶截然不同。本朝歷史上三次黃河大改道,已經極大地破壞了華北平原東部的農業經濟和社會結構。倒是西部靠太行山東麓連續不斷的山前衝積扇,還保持著平疇沃野,阡陌縱橫的繁榮。在初春的陽光下,三三兩兩的農人在還未返青的麥地裡修整渠道,離落的村莊炊煙嫋嫋。只是大路上不見客商,只有急匆匆奔向州城的弓箭社社員,在一片祥和中帶來些許緊張的空氣。
趁著天氣好,劉長明加快了趕車的速度。只是路過大的集鎮時,會駐車讓六匹馬都飲水加料。
牛羊,還要加上本時空北方常見的駱駝,都屬偶蹄目。它們與馬這種已經被人類馴化了數千年的奇蹄目動物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有多個胃囊,屬於植食反芻動物。消化系統的強大,使牛羊駱駝對於纖維素的消化率超過百分之五十,遇到合適的飼料,甚至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而馬就不同。
馬的粗纖維消化率不到百分之四十,
而且沒有反芻的習慣。要從營養含量不高的草飼中獲得足夠的能量,需要不斷地大量進食。對於北方草原上的牧人來說,這個問題不算嚴重——天涯何處無芳草嘛,馬頭一低,隨時都可以補充。 馬的飼料轉化率如此之低,而它的皮肉又不是替代不了的重要物資,甚至於在拉犁耕種,拉磨研糧等需要畜力的場合,它也不比牛或者驢高明。這些事實造成養馬,實在不是一件經濟上劃算的產業。馬唯一的優勢,就是它的速度。馬在任何地形上的衝刺速度,都遠遠高於其他家畜。即使是長途的持續速度,也不比體型更大的駱駝差。
所以,對於農耕文明來說,養馬只有兩種無法替代的剛需。作戰,或者和平時期的奢侈品。崔白一行六匹馬,都是以奢侈品的商品分類,來自於大宋與金國之間的貿易。所以這四騎戰馬, 兩匹挽馬,即使放在遼金,也是千裡挑一的良駒——本地商品中最好品質者,總是優先用於遠方貿易。這個現象,幾千年都沒改變。因為交貨地點越遠,中間的運輸,損耗,結算,人力等交易成本就越高,而只有品質最好的商品,在市場上才能以更高的比例的溢價交易成功,從而使機會成本得到最大限度的收益。
遼國為了限制大宋的軍力,對輸宋的馬匹貿易執行了極為嚴格的管制。每年的數量,限制在三千匹之內,而且一等戰馬,不允許入宋。雖然在巨大利益的驅使下,不乏有各種灰色渠道,突破這種管制,但在數量與供應鏈的穩定性方面,還是遠遠不能滿足大宋可怕的市場需求。所以,與金國之間的跨海貿易,成為大宋獲得良馬的主要渠道。
劉長明在養馬用馬方面的技能,能夠稱得上是大師級。在趕車的過程中,他隨時都在觀察著兩匹挽馬,四匹乘用馬的狀態。以此為基準,再結合道路狀況與氣溫,隨時調整著行進的速度與休息間隔。
中途休息時,劉長明都會帶著崔勇先用乾葛巾將馬身上的汗拭淨,再飲水。然後用飼料袋裝滿精料,掛在馬嘴邊。精飼料是小麥與黑豆一半一半的混合物,每匹馬一次加餐的份量,簡直足夠養活一家三口一整天。
有了劉長明的大師級畜力機動系統保障能力,一行四人六馬一車的行進速度與持續力得到了最大限制的發揮。當西邊天空最後一抹余暉消失,四人已經從一座巨大的單跨石拱橋上渡過冰封的濟水,離河北西路趙州管下的高邑縣城,只剩區區五十裡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