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前天從麥家店回來後,張好古第一次提起這個被陳北原滅了口的女直人。
其實當時崔白就看出了好古兄的反應,所以讓他帶隊突襲了侍禦史王漸的外宅,但最大的獵物,官家一句話就讓他掙脫了牢籠。
如今看來,好古兄還是耿耿於懷。
“再印一千份,讓宋七分發下去。”崔白吩咐崔全。昨天印完那一千多份之後,崔全領著崔安又自己從製版開始試著操作了好幾次,一直忙到深夜。如果不是畫像本身還只能崔白自己動手的話,整個印刷過程已經可以全部丟開手了。
“王忠還是沒開口,比我想像的還要難纏。”崔白回頭對好古兄道,然後注意看他的表情。
好古兄在裡瓦子收到的那封密信,與崔勇在麥家店裡偷聽到王忠與陳北原的對話,在內容上存在關聯性,都指向了初九那天在封丘城脫離駝隊的人或者貨物。只不過,好古兄收到的報告是“目標丟失”,而王忠報告陳北原是“貨物出手”。兩者說的是同一件事物,但不是同一個陣營。
崔白傾向於這個“目標”或者“貨物”是指同一個人,混在駝隊中來到離汴梁六十裡外的封丘城,然後脫離駝隊獨自行動。對王忠和陳北原來說,這是計劃中的。而對一直跟蹤的好古兄的人,卻是脫離了視線,無法再掌握蹤跡。
好古兄面無表情,看不出來有心理波動。所以,他一定很重視這個王忠——崔白默默地下了結論。好古兄對陳北原與女直的聯系很在意,就不可能對王忠所掌握的情報不放在心上。裝出無動於衷的樣子,不過是避免給予崔白任何的信息。
“不會死不開口吧?”好古兄道。
“既然當時沒死,總會開口的。”
“有需要我幫忙的,你言語。”
“謝了,實在沒辦法再說吧。”崔白敷衍過去。無論如何,都要敲開王忠的嘴,午飯時崔白已經向崔虎和王宜年下了死命令。
圍繞著好古兄在白礬樓遇刺而引發的後續,牽扯出了越來越多的人與事。刺客陳芝,陳北原,“二哥”,蕭乙,女直人,王漸,白氏,王忠,初九在封丘城消失的無名人,還有之前見過崔白一面就告失蹤的第一司第一處指揮使劉勝雲,這些人的軌跡如同一團亂麻,解也解不開。崔白的直覺告訴他,這團打在一起的繩結中,一定有一個結是關鍵,只是還沒有被挑出來而已。
王楷正跟好古兄商量下午去哪逛時,宋小九傳來消息,交待璿璣閣的東西已經提前做好了。自正月十三那天,跟著崔白在璿璣閣李掌櫃那兒定了貨,小九就讓青龍社的人不時去探問,這一得了消息,就趕緊傳回留園來。
好古兄也對崔白要做的東西感興趣,二話不說就催著崔白出門。還是六人四馬,出了甜水井巷,往內城東北的小貨行巷而去。
經過這幾天騎著馬城裡城外跑的強化,崔白的馬術簡直就是飛躍。快步走時,已經不用劉長明幫著控轡。結果就是劉長明和宋小九都跟著小跑了一路,到了璿璣閣門前,都出了一身的汗。
掌櫃李洲一見崔白,就跟獻寶一樣捧著一個檀木長匣子小跑著迎出來,那恭敬的態度,大概就是見了開封府尹都不過如此。
“小崔官人看看,是否合心意?”
崔白一看李洲這表情,就知道試製應該是基本成功了,而他已經先測試過。
打開匣子,華貴的絲絨襯墊上躺著一具單筒望遠鏡。由直徑不同的四段黃銅圓筒組成。
“時間來不及,就隻好是光素的,沒往上加鏨花或者錯金銀。”李洲小心翼翼地看著崔白的臉色,解釋道。
“沒關系,不用那些花裡胡哨的裝飾。”崔白毫不在意。不過話說回來,就這材質與加工工藝,已經能看出來李洲這兩天花了多少心思。
看這色澤,大概是含銅量在60%-70%之間的鋅黃銅,在這個時空中,因為其與黃金極為接近的色澤和密而不宣的融煉工藝,價值很高。何況其強度,彈性,都遠超黃金,確實是很適合的鏡筒材料。
為了配合直徑相差一倍的目鏡與物鏡,而又使筒體之間可以順滑抽拉,整個鏡體分為四段互相之間可以滑動的筒體,前後兩端分別嵌著凸透鏡與凹透鏡,並用環接的方式加以固定。
把望遠鏡拿出來,試著抽到最長,大概是一尺二寸長。舉起來湊到眼前,還是對準了遠處的宮城西北角樓,焦距正好,成像清晰,比崔白那天用雙手持鏡的效果還要好一些,畢竟裝在鏡筒上沒有光線的干擾。
物鏡直徑兩寸,八倍左右的放大倍率,前世典型的軍用望遠鏡參數。只是沒有反射棱鏡,造成鏡筒比較長,攜帶和使用沒有那麽方便。另外,只是單筒,視場比同樣參數的雙筒鏡要窄一倍,對於觀察較寬的場景,或者快速運動的目標有影響。
“一共多少錢?”崔白放下望遠鏡,轉頭問李洲。
看著崔白很滿意的表情,李洲的臉上堆出最誠摯的笑容來:“這個是小人送小崔官人的,您不用付錢。”
崔白抽抽嘴角,掌櫃的打得一手好算盤嘛,這時空,除了已經多次被崔白侵犯過的文章署名權,還真就沒其他的知識產權概念。李洲對水晶透鏡的磨製很懂行,又有自己的磨工,這具望遠鏡的兩片透鏡都是他店裡的成品。有了崔白的圖紙和這具試製品的成功,複製生產更多的望遠鏡對他來說沒有任何難度。而一具這樣的望遠鏡,能賣多少錢?一百貫?一千貫?
“王楷,把你的腰牌給李掌櫃的看看。”崔白一邊下命令,一邊把手裡的望遠鏡遞給早在旁邊急得不行的好古兄。
王楷撇撇嘴——這個動作還是跟崔白學的,把自己的腰牌掏出來,在璿璣閣掌櫃的眼前一晃。
崔白用淡淡的語氣道:“李掌櫃,我現在以樞密院第二司的名義命令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有關這具望遠鏡——就是用水晶陽燧作的這東西的任何信息,否則以間諜罪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