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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傳》第61章 請援(2)
  捕捉到了韓不岐言語字句中的隱忿,尚文詔添一把火道:“稟相公,據我衛於宮中線人報,月前,禮部員外郎暗通中使,密議變更儀注尊奉晉王,又羅織罪名,械鎖東宮幕僚下獄,謀害太子師友,最可恨的是,這夥奸佞擬請晉王移居文華殿,總攝朝綱,諸多行為,儼然對待嗣皇,天子猶在,他們竟膽大如斯,助紂為虐!”

  “這些鼠輩!”韓不岐目光如炬,頰上漸漸現出不豫顏色,話鋒一轉道:“晉王念甫,皇家貴胄,封疆萬裡,統兵數萬,開府巡邊,位極人臣,富貴榮華,當真享之不盡用之不竭,可念甫不孚眾望,無君無父,專擅霸道,趁帝有恙,犯上作亂,率亂兵行謀逆,逞凶逞能,戕伐京營官軍,囚禁帝後與太子,又宣發矯詔,禍亂朝綱民心,違背道義人倫,想來朝中早有念甫陰蓄逆反的風聲,念甫假節持鉞代帝狩邊久矣,手握一鎮強兵,皇上寄望念甫屏衛中樞,念甫倒行逆施,這類叛臣賊子,終將為天下人所不容,必遭忠良義士起而共討。”

  老爺子這話說的很重,倒是與其在朝廷經年秉持的中間立場截然相反。

  尚文詔垂首恭聽韓老相發言,心中感歎,雖然以往老爺子在朝中扮演著為晉王與竹林黨兩方居中調停的角色,自持中立,對兩方不偏不倚,但決定腦袋的終究是屁股,這不,尚文詔稍加作料,言語相激,老爺子便將根深蒂固的士夫立場與文士本色表露得淋漓盡致。

  晉王若是老老實實與相公大夫們在朝堂上拉幫結黨,各逞本事,用嘴巴和筆杆子玩文鬥,韓不岐絕不會對晉王下此惡評,興許還會在旁搖旗助威,拉著晉王挫敗竹林黨,助其削革一兩個政敵,各取所需,相得益彰,你我皆大歡喜;可晉王這回不再有耐心與廷臣你來我往,徹底掀翻牌桌,壞了規矩,將自身拱到了百官和朝廷的對立面,因而,韓不岐對天策晉藩的態度,也徹底由曖昧不清、互為奧援,轉變為視若仇讎。

  尚文詔於心間默默計較道:“晉王雖大逆不道,告變之際終究是將屬下部勒得妥妥善善,未引得流血漂杵、闔城伏屍,雖有百姓逃匿出城,但京中兵民大體相安,這算是可圈可點的吧?古來兵變,能如趙氏一般節製自守,不燒不掠的,實在屬於少數。晉王有違臣子道義不假,天策武官擾亂市肆秩序與百姓生活也不假,但其尚有仁心,曉得護持百姓身家性命,並無搶掠府庫,亦無廣泛牽連,不引起兵禍絕對算是一樁功德善舉。”

  “涼虜洞穿邊牆,頓兵大同,誠然,其中不乏臘月天寒影響,不利攻方展開,但涼虜韃部起於大漠草原,複嘯聚隴右雍涼,建國稱製之前,往來東征西討,挨慣了苦寒,僅僅會因臘月天寒就停止擴張的腳步嗎?虜軍攻入大同府後轉圍宣府,攻城稍有受挫,便即止步不前,行止如此,絕不能忽略了天策軍填補、加強邊軍防線對虜酋產生的震懾作用,畢竟晉藩天策軍是十數年來唯一一支有別與普通邊軍,可以與涼虜在野地打得有來有回,又能力挫敗涼虜的隊伍。如此計算,於國於民,晉王卻算是有功的...”

  尚文詔不打算與韓不岐討論是非曲直,更不打算對韓不岐表明心中所思,他夜訪韓第,一是職責所系,替老板唐秀投遞書信;二則是尚文詔也抱有與老板相同的希望,期盼韓不岐老爺子能夠入局襄助一二,尋找那位臉皮薄又愛吃肉的“賢仲昆”下落,畢竟燕都的變亂剛剛消停,市面上極不安穩,一介未出閨閣的女子形單影隻,

無依無靠,難保無虞,六郎肚腸掛牽久矣,盡速前去接濟乃應有之義。  另外,擺在尚文詔眼前的現實問題是如何取掉滿城張貼的通緝令,他可不想自己的雙重細作身份天下聞悉,最後落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兩頭不討好的下場,再得個過街老鼠般的壞名聲。

  “老相公。”尚文詔曉得韓不岐幫不幫忙,如何幫忙,出多少力,不僅要看自家老板的面子有多大,也要看晉王與唐錚給朝官留下多少的余地,此外,這韓不岐決計不是一個通過厚許青蚨與權位便能使之用命的人,尚文詔隻得好言慰藉,誠懇說道:

  “下官身為親軍一員,眼看著朝局動蕩,帝室蒙難,公主與太子殿下生死未卜,下官有心報效,卻無從出力,妄食俸祿,妄為人臣,不能恪盡職責,當真難過得很。下官鬥膽進言,相公與我家唐大人既有忠節高義,複有世交之誼,眼下相公與唐大人皆囿困境,恰是該當同心協力的時候,請相公務必襄助唐大人,共克時艱,保扶朝廷,下官回來京城前,唐大人對下官交待過,下官與部屬們任憑相公調遣,相公若有吩咐,盡管說與下官。”

  韓不岐道,“覆巢之下無完卵,這自不消說,老朽與房氏不同,房氏與徒眾平日百般刁難天策,屢屢冒犯晉王,如今情勢翻轉,竹林一黨有如坐於砧板,生殺由人不由己,其黨徒雖眾,但依眼下的情勢,決計從那班武夫那裡討不到半點好,老朽雖說勢單力孤,鮮有黨羽,從前卻沒少幫過晉王,倒是也能同那班武夫說上些話的...”

  尚文詔與韓不岐細細籌商一陣,議定由韓不岐出頭,走動一些在兵部任事,與晉王密切親近的官員,打聽過消息、試探過風向後,再依情勢作細致的計議。

  議出大概章程,尚文詔將薛童招來,秉著燭火,照耀薛童面頰,給老爺子細細相認,定下薛童作為尚文詔無法露面時的羽林衛全權代表。

  介紹過薛童,尚文詔又與韓不岐定了何時何地再次接頭, 兩人約略談過諸多瑣碎事項後,尚文詔便告辭出去,與薛童喚上一身赤襖、倚牆放風的石重桂,三人腳步輕盈,蒙面疾行,繞過柵崗哨亭,魚貫消失在夜色之中。

  ——

  次日,山棗、山茶依例備妥乾糧點心、涼菜臘肉,各挈一隻籃子,去叩王家宅門。

  院門咯吱打開,山棗道:“王嫂嫂,今日……”

  山棗與山茶兩個,皆是寒門賤籍,伺候主家,少不得挑水洗衣、承擔些重活,為了乾活方便,兩人都保持一對天足,從未纏過,在以三寸金蓮為美的社會風氣影響下,兩人都頗因一對大腳而自卑。

  山棗腳步輕盈,本想著叫王家嫂嫂瞧一瞧她昨夜才繡製起的錦鳥手帕,擺著手帕向前一躍,卻與前來應門的尚文詔撞了個滿懷。

  尚文詔醒來不久,睡眼惺忪,給山棗猝然這麽頂撞過來,腳下虛浮,打個踉蹌,險些跌倒,幸而山棗體重很輕,速度不快,尚文詔順手抓握門沿,才堪堪定住了身形。

  “哎呀,老爺,奴婢,奴婢失禮,老爺沒事吧?”

  “沒事,沒事。“

  山棗見尚文詔穩住了身形,面上不見怒意,看起來倒是對她的魯莽舉止毫不介懷,這才放下心來。

  山棗長籲口氣,正要萬福,卻發現他二人緊緊相貼,她依舊撲在尚文詔懷中,頰側耳旁暖氣拂掠,那正是老爺的鼻息。

  “呀,老爺!”

  “哎喲,疼,挪開,婢,不是,奴婢不是有意…”

  尚文詔隻覺腳趾傳來鑽心疼痛,手上放松,倒在了小院的積雪泥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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