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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傳》第58章 黃讚畫
  每逢小年祭灶,大燕百姓家家戶戶除了要備上甜食糖餅、美酒香火,扎製灶馬紙轎的程序亦少不得。華北直隸及周邊各省部分地方,民間相傳,灶王爺的坐騎並不是祥瑞天馬等各類神駒異獸,而是一種形似蟋蟀的蟲兒,因此,麥秸便成為扎織灶馬最為經濟的材料。

  尚文詔和王得地兩人於偏廂席地而坐,埋首搗弄著手工,場面看起來頗滑稽。尚文詔十指並用,又捏又掐,彎折麥秸,兩頭穿引,作出個大略形狀,再捆系住末端,扎出一隻小小的蟲兒,尚文詔將那隻製作完成蟲兒陳置一旁,起身再抓一把麥秸,隨口問道:“王哥,你倒騰這麽些麥秸回來,費銀幾何?”

  王得地手掌寬厚,指節粗壯,其上布滿厚厚的老繭,做起精細手工活兒來很不利落。王得地給尚文詔乍然這麽一問,注意力一時分散開來,手中堪堪成型的秸製蟲兒散亂成一團,王得地皺皺眉頭,輕啐一口,拋掉麥秸,為尚文詔釋疑道:

  “不費銀兩,咱北直左近到處是麥地,弄些秸稈豈不是容易得很?這四十斤麥秸,便是某從堂兄處要來的,某這堂兄在懷柔有田二十六畝,既播麥也播粟米,只不過九一比例,主種麥子,每季收下小米隻供自家吃用,官家是不納的。”

  尚文詔放下麥秸,摸出煙葉,分予王得地,再掏出火折子打火點煙,絲毫不擔心引燃了一旁的大堆麥秸,慢條斯理對王得地道:“咱們大燕北邊,西起甘州,東到威海,耕夫播作皆以麥為主,不過,我見京中人家,大多隻將麥秸拿來當作柴炭代用,燒水做飯時丟下灶去生生火,抑或鍘碎了拌料喂牛喂馬,還有些人家,乾脆將之堆積起來一把火燒掉,嫌這秸稈礙事,依我之見,如此處置委實浪費,這麥秸可是生財的寶貝,還另有妙用呢!兄弟冬月時便生了些想法,準備先投他個把萬兩作先期之用,選一址依山傍水的良址,再效法共和國的...對嘍,王哥可曾聽說過英吉利?那英吉利國...”

  王得地雖對勞什子英吉利,還有什麽共和國之類的說法感到莫名其妙,但終歸聽得認真仔細,亦對尚文詔所說的麥秸妙用很是好奇,沒來得及開口再往細裡問一問,便聽到屋門外有女人說話,女聲打斷尚文詔的長篇大論道:“老爺,王家大哥,奴婢包了老爺最愛吃的羊肉扁食,快來用些罷,涼了便不好了!”

  山棗在偏廂外猶猶豫豫,徘徊半晌,到底也不敢推門直入,說教自家老爺,最後隻好祭出尚文詔最愛吃的羊肉扁食作餌,請老爺入甕,讓尚文詔不再插手這些下人都不願做的雜務賤活計。

  “這就來。”尚文詔踩熄煙葉,對王得地眉開眼笑道:“王哥,麥秸生財之法雖妙,卻有些倒人胃口,咱們改日再詳說,下回王哥把堂兄也叫上,兄弟正缺一二務耕的熟手襄助,與兄弟共營事業,不過肚皮要緊,咱先吃扁食去。”

  尚文詔對蘆草坊的鄰裡,是素來沒有官架子的,也不準大夥刻意尊他為上官,敬而遠之,生出隔閡,尚文詔曾對黃全財、王得地等街坊雲,他一家人當初搬入金口街時鄰裡間是如何相稱的,便照舊不改,最後只有老黃一人堅持對尚文詔事以小民尊父母之禮。

  “個...個把萬兩?”王得地低聲念叨一句,神情恍惚,他曉得尚文詔雖在羽林親軍衙門當官食俸,但尚文詔拜得官身時日不久,未足半載,且不是富賈貴胄之後,老王心中不禁嘀咕道:“這萬兩銀錢又是從哪裡來的?”

  王得地勸了尚文詔不止一次,

叫尚文詔早日離開京師是非之地,只因眼下尚文詔乃全城通緝的要犯,可這尚六郎毫不惜命,大搖大擺寄住他老王家中,雖說沒有直接回自家小院,卻也毫不避諱地呆在蘆草坊裡,生怕天策兵不知他已回到了京師,甚至還不時出街晃蕩幾圈,實在不把項上人頭與老王一家老小性命當成一回事,要知道,大燕律對窩藏要犯者的懲處是相當嚴厲的,因包庇案犯而被籍沒家產、充軍殺頭的前例不在少數。老王憂心忡忡,尚文詔倒好,前一日要自首,後一日又生出營辦買賣的念頭,講豪擲萬兩銀子經營買賣的風話,實在叫王得地既驚且詫,難以理解,王得地心想,若兩人身份對調,且真有萬兩銀錢掌握在手中,他老王早就攜銀遠走,隱姓埋名,遁去鄉間做富家翁了。  王得地每年的收入在四十兩上下,其家境在蘆草坊金口街的十多戶中,算最為殷實的,若沒有這等收入,王得地也不會有資格做一甲之長。老王的四十兩年收入,既保了他一家五口人過上全年衣食無憂,隔三差五能夠開開葷的好日子,每歲還可以儲蓄余留下不少,作為往後兒子、閨女娶媳婚配以及與王氏老兩口養老之款,屬於稻粱已足,溫飽得全的小康階層。

  尚文詔與王得地出來偏廂,見王家小子、閨女與山棗早已將桌椅張羅妥當,桌上碗筷小碟、陳醋辣子俱全,便拍拍屁股上座,等著享用扁食。

  “啪啪、砰砰”,王家小院的宅門連連作響,老王瞧一眼座上的尚文詔,慎重道:“六郎且先回屋中,某去看看來人是誰。”

  “王哥不必擔憂。”尚文詔起身擺擺手,示意王得地不必過分緊張,徑自去開門,大門一開,門前來人道:“老王,哎喲,尚大人,小民拜見尚大人...”

  “黃老哥快起,一月不見,便與小弟如此疏遠?”尚文詔笑意盈盈道,也不去攙那黃全財,隻後退一步請門口幾人進院。

  “卑職幾人遲來,大人勿怪。”與黃全財同來的,還有楊士奇、薛童與石重桂三人。

  “哈哈,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來,坐下,坐下,山棗姑娘今日做了些扁食,咱們邊吃邊談。”

  山棗透過廚房窗欞,認出了尚文詔的幾員屬下,對山茶忿忿道:“妹妹,咱們老爺未免與下人太過親近了,淨與這些雜役、軍漢稱兄道弟,平輩論交,枉顧尊貴身份,想想早年間,你我姊妹二人在唐家時,唐秀老爺與唐錚公子,那是何等氣場和做派,咱們費勁特意準備的扁食,怕是都要便宜這些雜役了...”

  山茶擀開麵團,喘口氣道:“姐姐,這麽多人,那一籃子扁食肯定不夠,趕巧王嫂嫂剛剛又和了豬肉餡,咱們便再包些吧。”

  “唉...”山棗長歎一聲,披掛圍腰,持杖擀皮,臉色很不好看。

  山茶拍掉粘在指上的白面,輕笑勸慰道:“姊姊,這些官人可都是與老爺共進退的心腹近人,小小旗校雖不可與唐家老爺相比,但也不可以雜役論之,日後倘若老爺做了大官,這些好漢便都會與老爺一同高升,官人們在老爺面前說話豈能沒有分量?再者, 姊姊心系老爺,老爺豈會不知,姊姊不必擔憂...”

  ...,院中。

  “大人,卑職有事稟報,請大人移步屋中。”楊士奇啜一口茶水,左右環顧黃全財與王得地一家,話頭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尚文詔見狀道:“罕谷但說無妨,都是自己人,不必忌諱。”尚文詔打算借黃全財的牙行身份,募集人員,廣布網絡,如照此行事,日後黃全財自然是新情報體系中的一員,稱其為自己人並不為過。

  楊士奇與薛童猶疑相覷一陣,依舊頓口不言,黃全財見明了席上形勢,稱要為桌上幾位上官打酒,欲要拉著王得地和老王的兒子閨女離席,尚文詔好言勸慰,留下黃全財與王得地,又分出一枚銀錠交到王家兒子手裡,叫娃娃去為幾人打酒。

  尚文詔清清喉嚨,正色道:“諸位,這位黃先生,日後便是本官讚畫參隨,依我衛規矩,名錄親軍禦賜冊上,位同親軍緝事,年俸二十兩,黃先生意下如何?”

  楊士奇眉毛一彎,首先賀道:“恭喜黃讚畫。”

  黃全財聞言,忙不迭下跪稱謝,心中卻不住打鼓,他在城中見過天策兵張出的通緝令不止一回,尚文詔等羽林衛旗校名列其上,屬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要犯重犯,黃全財斜眼瞥鄰座面若寒霜的薛童一眼,瞄到了薛童挎在腰間的短刃手柄,當下心道:“若我從了,豈不也成通緝犯了?可若不從,今日恐怕走不出這小院...”

  想透了這一層,黃全財哭笑不得,隻得連連拜謝道:“小民,哎喲,下官謝大人提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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