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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傳》第59章 剝繭抽絲
  羊肉餡餃子下肚,尚文詔腹鼓腸撐,大呼痛快,斟酒挈杯,向圍桌就食的眾人敬上佳節祝語,舉杯一飲而盡,桌上各人紛紛回敬,大人喝酒,娃娃飲茶,闔院喜氣洋洋,節日氣氛頗濃。杯酒飲罷,山棗從廚房出來,將熱氣騰騰的豬肉白菜扁食端上桌來,楊士奇抹掉唇邊油漬,補滿碟中陳醋,對尚文詔歡喜道:“百財新至,豬籠入水,大人先請。”

  尚文詔嘴邊叼一嚼楊木,打著飽嗝道:“罕谷糊塗,今日天大地大,灶王爺最大,仲媛侄女,世叔說得是也不是?”這仲媛侄女,乃是王得地家三歲半的二閨女。

  女娃兒年齡尚幼,坐在自家大兄王伯生腿上,兩腮鼓起,吃吃笑個不停,她曉得尚文詔是在與她說話,卻哪懂眼前這世叔在說些什麽?王仲媛奶聲奶氣回應道:“世叔說得是!世叔說得是!”

  王伯生接住話茬道:“世叔,俺妹傻乎乎的,屁都不懂,俺卻知道,灶王爺再大,那也管不了咱人間界的朝廷,管不到世叔頭上,只有皇上才管得了世叔哩!”

  尚文詔拍一把王柏生的腦門,訓道:“小子,莫要胡說,整日跟文卿廝混一起,兩人不見學些好的,淨學了歪言歪語回來。”

  王伯生腦門發燙,嘿嘿嬉笑兩聲,就勢發問道:“世叔,文卿小叔近日去哪了,伯生好久不見文卿小叔了!”

  尚文詔笑道:“嘿,你這小子,世叔正想與你爹說道說道呢,文卿和文姝回世叔師門給長輩拜年去了,開年才回來,待他回來,世叔便給你倆混小子找位德高望重的學士先生,嗯,把雙喜也一並叫來,將你三人押往先生家中,飽飽地念他個三年五載的書再回來,仨小子整日廝混街頭,頑皮胡鬧,鄰坊都知道蘆草坊出了仨混世魔王,成何體統!”

  王得地聽聞尚文詔要為自家小子找師傅念書,當即放下筷子道:“伯生,還不快給世叔叩頭,謝過世叔!”

  王伯生托起腿上的仲媛,安頓妹妹坐穩,爾後面向上首,恭恭敬敬跪下磕頭,尚文詔泰然受之,待伯生起身,尚文詔從袖裡捏出一小布包,交到伯生手中,微笑道,“這便算是給世叔拜過早年了,今年除夕守歲,世叔家中沒幾個人,冷清得很,伯生一定來隔壁找世叔熱鬧。”

  王伯生喜滋滋接過布包,不住稱謝,喜不自勝,王得地見那布包圓滾鼓起,滿滿當當,應當都是銅錢,便湊近尚文詔耳邊道:“六郎,不必如此,小孩子家家的,太多了,太多了...”

  ——

  餃子宴用罷,女眷們開始收拾擦拭洗漱起杯盤桌椅,王得地拽著一大一小兩個娃娃回房歇息,尚文詔則喚楊士奇、薛童、黃全財三人至臥房開起了小會。

  山棗為臥房中三人奉上茶飲,侍候屋外,楊士奇首先抬出帳本匯報道:“先鋒官大人,咱們新購宅屋三間,分別列於大內宮城的東西南三個方位,皆是瀕臨街口通衢的門市庭院,內有地窖、庫房,宅子內日用一應俱全,屬下又聘了外地口音仆傭、夥夫共六人,兩兩配對分在三處宅子,采辦以上,耗銀計三百一十七兩又四錢,加上沿途差旅吃用雜項,此前大人折開的二百兩金,還余一千一百九十兩銀。”

  尚文詔撫著茶盞問道:“這六名仆傭可是畫過押,簽過身契了?”

  楊士奇答道:“畫過,寄在海家籍冊。”

  尚文詔點點頭,“罕谷做得不錯,往後,咱們在京弟兄十人的餉銀,就有勞罕谷按期核發,此外,所有人在俸祿以外,

須按我衛規矩加上辦差嘉勉的賞錢,一並發下不得有誤,發餉所耗銀錢,統從這一千一百余兩裡扣,若遇上銀錢不足的情況,便折金兌銀,每次折金不得超過百兩。再者,外出辦差者公務花銷數目,都要核算清楚,記錄在簿,本官會覆核的...對了,記得將本官這幾日的花銷也一並記下,從餉銀裡扣。”  楊士奇恭敬從命,本想再問問尚文詔冬炭夏冰比例幾何,卻見尚文詔似笑非笑,面生寒氣,於是躡手躡腳上前,先是一拜,湊到尚文詔跟前低聲道:“大人,海家奴仆托吳澤送來了年節禮品,大人要不要下官取來...”

  尚文詔輕輕擺手,打斷楊士奇,低沉道:“先收下,改日再說。”

  待楊士奇退回,薛童鏗鏘出列,神情敬服道:“先鋒官大人,匯集坊外的那些坐探、暗哨,果真如大人預料一般,皆不敢深入蘆草坊中半步,大多都遠遠遊走查探,行事謹慎得緊;另外,據屬下觀察,那數十號暗哨的布點確實有重疊,應當是毫無關聯、互不統屬的兩夥人,這兩夥人屢屢互相掣肘,明顯不是同一路的,雖沒有明刀明槍列陣打殺起來,倒也零零散散見過些照面。大人神機妙算,明察秋毫,屬下欽佩萬分。”

  尚文詔輕呷盞中茶飲,面上靜如止水,心中暗自歎道:“若你薛純保得知我的境遇,不知還會否講出這話?尚某看起來神機妙算,料事如神,實則只能在遊走在幾位大人股掌之間,臨淵萬丈,朝不保夕,稍有不慎,腦袋就要搬家,所謂明察秋毫,不過是比人家更多用份心而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尚文詔不能將心意袒露,一時默然無語,樣子像是對薛童的讚譽心中極受用。

  日前,尚文詔遣石重桂暗中回自家小院遞送書信,照晉王當初遞到唐家別業中那封秘箋中所示的方法,第二次聯絡了晉王。

  尚文詔在信中所書,大多是誇誇其談,摻水文章,對晉王殿下極盡吹捧之能事,又極寫由唐秀帶領逃遁的羽林衛余部能量之龐大,闡明自己潛回京師、未跟隨唐秀大隊同行,皆系唐秀老大人安排給他的潛伏任務;此外,尚文詔又列出幾個羽林衛中未涉機密,空有高階虛職者的姓名與去向,半真半假,虛實相合,算是近期工作成果,給晉王交差,以證明他尚某人身在曹營心在漢,絲毫沒有偷懶怠工;另外,尚文詔還於信中將唐錚的跋扈難製、囂張乖戾刻意大書特書了一番,作出許多唐錚妨礙他臥底辦事的指控,倡議晉王及早締其官職,削其爵位,嚴加提防唐氏父子裡外勾連,強調唐氏父子血濃於水,不可不防。如此一來,尚文詔端的是做了一回戚戚搬弄、背後嚼舌的小人,給唐大公子潑了不少的髒水。

  尚文詔如此行事,一來是為了表明心跡與立場,穩住晉王;二來,便是要借此一探虛實,豪賭一場,既探唐錚是否為晉王在內外情資上的唯一主官,又探晉王對唐錚態度究竟如何,此外,還暗藏一手挑撥離間,一旦晉王多疑量小,對唐氏心存忌諱,便容易埋下猜忌屬下的根子。

  尚文詔膽敢拿性命豪賭,胡亂咬人,一分靠膽,九分建立在細致縝密的推演之上。尚文詔推導,依那唐錚性情,若唐錚確系情資系統的絕對核心,那麽唐錚自然會善盡其責,善用其權,事事把關,廣泛干涉,如此一來,此信必會首先呈到唐錚案上,在唐錚閱覽審查之後,才由唐錚定奪去向如何,最終會否遞上晉王帥案,全在唐錚一念之間。

  此信廢話連篇,滿紙荒唐誣告,毫無實際價值,站在唐錚的立場看,完全是拙劣不堪的挑撥,唐錚於情於理,都不會呈給晉王,如此一來,尚文詔決計不會得到晉王任何的回應,反而還會有殺身之禍臨頭,畢竟當初滿嘴好話,慫恿哄騙唐錚從羽林衛出逃的就是他尚文詔。

  相反,若此信未被唐錚截住,或者即便被唐錚獲知,唐錚也不敢收覽,隻將書信直接遞繳到了晉王手中,那麽,站在晉王的立場深究,結論便是晉王所求,製衡為上,績效為下,縱使尚文詔目前卑微渺小,未曾有尺寸建樹,但依舊需要加以收攏,畢竟唐錚乃叛出家門的變節者,節製千萬人馬的晉王,絕對沒有不懂平衡部下的道理,情資工作若隻由一人或幾人承擔,長此以往,這少數人必然會勢大難製,要蒙蔽他姬念甫簡直易如反掌。

  此外,唐錚不敢肆意插手,也能佐證晉王不僅是軍、政一把手,其麾下天策府人才濟濟,在情資上也必然自成體系,絕非離不開唐錚,如此,挖唐錚根本、鏟唐錚黨羽,逐步打通京師的地下情報網絡便大有可為,畢竟,羽林衛所懼者,並非天策幕府集團這種“外敵”,而是唐錚這等對羽林衛知根知底的“內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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