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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傳》第18章 本心
  華服武士們頭戴碟形大簷烏笠,手中兵器刃身弧曲、狀若柳葉,僅就此觀瞻,誰人分辨不清來者是羽林衛的番役?

  一場凶險萬分的搏命適才收尾,尚文詔心頭余悸未消,聽聞有人嘶嚷“尚大廚”,一時腦子沒轉過彎,直到瞧見一張面刻狹長疤痕的方臉,才省得是唐七來尋自己了。

  尚文詔形容狼狽,一手揪拿著被同夥刀劈斧擲奄奄一息的劉三炮,另一手攙扶身被數創身形不穩的倭人石二,他自己亦遍體殷紅,渾身上下血跡斑斑。

  尚文詔安頓石二倚牆歇息,隨即閃去徐善生身後,趁沒人注意,伸手進腰包裡拈了一指甲蓋沙土,撒在自己眼角…

  “唐大人!”尚文詔抱拳單膝觸地,聲音洪亮又悲愴,提醒唐七道,人在這兒呢,別亂找啦!卻歪過脖子不看唐七。

  唐七不複齊仙樓下那糙衣陋服的家仆模樣,一四趾飛蟒盤旋於唐七盤領直身之上(注,龍五蟒四),腰間鸞帶下懸著一塊羽林總旗牙牌,鮮衣怒馬氣宇軒昂,隻瞧一眼便能看出是相關部門領導,虎皮上身果然能使人官威十足啊。

  唐七定睛一瞧是尚文詔,趕忙上前攙扶,“吾弟無礙乎?”尚文詔聞言肝顫得慌,回想起自己在連霞山時,閑來無事念的那些演義冊子,一句“皆插標賣首之徒耳,不勞主公掛懷!”差點從嘴裡蹦出來。

  唐七急急上前攙扶,尚文詔樂得就勢而起,起身後扭過臉來,鄭重其事望著唐七道,“小子輕狂,此前不識大人廬山真面貌,多有得罪,望大人恕罪。”

  沒等唐七回應,尚文詔扭來劉三炮,瞄準N窩就是一腳,踢得這半死的殺手領隊立時雙膝跪地,直呼痛哉。

  “此人便是聚眾行凶的首惡,隻盼大人好生懲治這惡賊,將賊人余孽同黨一並拔除,為都裡百姓絕一禍害。”說罷又半跪行禮。

  武舉正是今日放榜,尚文詔身陷麻煩不及回家,也不知道自己名次如何,是否被黜落了。

  若名列榜上,先不論幾甲幾名,日後尚文詔轉入軍籍,在軍中賺取一份出身是必然的了,所以對唐七事上官禮正合適。

  唐七打量著眼球泛紅、其間血絲叢附,遍體傷痕,模樣淒慘尚文詔,不免長籲短歎,一時愧意、敬佩、疑忌、感激、憐憫齊上心頭,糅成了不知怎樣的複雜心緒,隻道一聲:

  “弟何出此言!今日若無兄弟援手,某恐怕已遭不測!唐某代公子、代唐家謝過尚兄弟!”說完便衝著尚文詔深深一揖。

  尚文詔強作悲戚面孔,揉揉眼裡的沙子聲音低沉道:“大人休要折煞小子,小子如今隻一卑賤小民,不敢僭越受之,今日小子卻還要再向大人請罪。”說完俯身埋首不起,尚文詔心中細細體味著唐七的言談舉止,覺得他親近之意不假。

  唐七站直皺皺眉毛,“尚兄弟何出此言?”唐七仍口稱兄弟,顯然是沒把尚文詔看作尋常外人、寒庶卑仆。

  “小子日前多有無禮,小子並非廚班火夫,原本是自江陵赴京應舉的武生。當日蘆草坊辦流水席宴請鄰裡,大人與公子貴客臨門,小子隻感覺大人與公子氣概非凡,心底妄生起結交高攀的念頭,無論如何收斂不住,思量二位貴客喜食我家廚子所烹燒鴨,小子便生了饗客請賞之意,其間心思委實不足道矣。”

  尚文詔這話說得直白,將自家貶為邀功請賞、攀附權貴之徒。

  唐七心中嘀咕著,此子面對危局應對沉著,敏於機變,於大劣形勢中以寡卻眾,

保得性命,身手定然是有幾分的,如此,自稱武舉生不用懷疑。  唐七不是沒腦子,若尚文詔真是隻知蠅營狗苟的碌碌小人,哪裡肯不惜挺身相助?

  在唐七看來,起先尚文詔是不知自家背景的,危急時敢於獻身作餌,必有他自己的原由,這所謂自貶趨炎附勢,不過是表態推脫罷了。

  尚文詔此刻依舊半跪,默默等著唐七回應,眼下擺脫掉性命之憂,便有了暇余審視內心。

  當是之時,論起不顧性命襄助的初心,總歸繞不開唐小姐,他所圖的絕非唐七的那句來日重謝。

  “那是什麽呢?”尚文詔不免搖頭,暗暗自嘲笑謔,失神一怔,對上了唐七的灼灼審視。

  編織的說辭是不是被人家老唐看穿了?

  唐七堂堂羽林衛總旗,跟隨唐秀身邊審案緝查,老於江湖人事,於此道浸淫深矣,等閑小事難眩以偽,尚文詔特意提起公子,他不信尚文詔對自家小姐身份毫無察覺,抑或這小子根本就心知肚明。

  唐七心中計較,先不論尚文詔到底對小姐存沒存覬覦之心,隻這番表態,卻是在明確告訴他唐七,尚文詔自知尊卑有序地位懸殊,首先沒有覬覦之膽啊!

  這一番尊卑分明、示之以弱的說辭,唐七心中受用,望向尚文詔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隻暗道:

  “日後這小子隻消勿生非分念想、勿行愚蠢之事,彼此間看破不必說破,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就揭過去了…”

  作為唐家親衛兼特務小頭目,唐七惜才之心有之,但轉念一想,他自己亦身份尷尬,不好再說什麽,如今單純對這敢打敢拚,富於機變,又有自知之明的青年留了一份好感,隻道:

  “某癡長幾歲,便稱尚兄弟一聲賢弟,賢弟不必再作此虛禮忸怩,日後都裡有為難事情,盡可來尋大哥……”

  “好嘛,又被收成小弟了……”

  唐七點起部曲押解案犯去羽林內衛司的大獄審理,尚文詔一行在唐七要求下,同去衛所衙門陳明情形,協助審理,順便由所內醫術精湛的郎中為三人處理傷勢。

  三人將這半日遭遇描述清楚後,便由唐七引領,去了唐家一處隻留有傭人、仆婢居住的別業用晚食。

  席間,唐七與三人打得火熱,應該說與尚文詔稱兄道弟,聊的火熱,徐善生和倭人石二這兩人只顧胡吃海塞。

  尚文詔為唐七介紹過這兩個小兄弟,又將自家情況敘述一番,從安津衛入京前到現今的種種經歷盡數說來,唐七乃性情中人,亦不自恃身份,把他的情況與三人侃侃道來,鞏固加深了革命友誼。

  幾人吃得滿意聊得盡興,唐七搬出其從老家紹興帶來的狀元紅老酒,為幾人分別斟上暢飲,又喊來幾個從浙西帶來的婢女,於席間吹拉彈唱以助酒興。

  尚文詔邀請唐七冬至日帶上嫂嫂孩兒,來蘆草坊與他“一家四口”一起過節吃扁食席,唐七酒酣耳熱,心中痛快,主動要求替石二這倭人搞一個京師戶口……

  筵席散去賓主盡歡,待三人從唐家別業出來時,已時交二鼓,尚文詔出來前唐七特意為他留了一張羽林衛的牙牌,有這牙牌傍身,碰上管宵禁巡邏的大頭營兵,連賄賂用的銀錢都省了...

  三人一身酒氣晃晃悠悠,回到金口街的三合小院時,鬱牧川、劉棟和尚文卿三人都早歇了,尚文詔叩門半晌沒人應門,吵得鄰家黃狗汪汪狂吠,倭人石二低聲吼了幾嗓子,不知用的什麽發聲竅門,幾聲低吼,便把那鄰家大黃嚇得不敢再叫喚了,這一手神通直教尚文詔、徐善生兩人嘖嘖稱奇,“倭人奇哉怪哉,奇技淫巧會的不少...”

  最後尚文姝揉著惺忪睡眼為三人開了院門,自家大哥一日間不見蹤影,回來時形容狼狽滿身掛彩,還領著一個哇嗚哇嗚怪叫的怪人,門口三人皆面敷創藥,繃帶纏身,少女懷疑撞見妖魔鬼怪登門索命,驚嚇得連連尖嘯,跑去正屋喊鬱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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