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如琢頓了頓,像是想開口說話,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一夜沒有休息,一夜無數人的聯絡和電話,他的手機已經沒有電了。
*
程不遇睡到九點多,醒來了。
昨天大半夜一通折騰,他大約凌晨才睡下,其實休息得算是不夠的。
外邊仍然喧囂,有人聲和走動的聲音,按照傳統,哀樂也跟著奏了起來,吹吹打打,震耳欲聾。
程不遇揉揉眼睛,下床洗漱。
隨後,他坐回床上,低頭打開手機,給顧如琢發送了一條消息:“我想好了,我可以來扶靈。”
說是想,好像也沒有想很久。
因為顧如琢說了這是一個請求,而且是個不會讓他不舒服的請求,所以他可以答應。
他明白他討厭他,也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他只是想起了當年的那兩張機票。
當年他沒有回去給鶴遇上墳,如今他選擇給程方雪扶靈……他其實也並不知道,如今這個選擇,能否讓他找到追逐已久的答案?
顧如琢沒有回復他。
程不遇想了想,給他打了個電話,剛接通就聽到了關機提醒,於是大概知道顧如琢在忙。
程不遇站起身,推開房門,想要下樓去找他。
房門一推就帶倒了門前的東西,程不遇垂眼一看,房門口放著琳琳琅琅一大堆吃的。
蔥油素小籠包、蒸奶糕、三明治等等,都用錫箔紙包起來,還是溫熱的。
辦喪事時定時開白宴,其他時段裡人們只能自己找吃的,其他人都住去了接待酒店。
皎山是陵園,附近只有便利店,他起晚了,確實沒地方吃東西。
程不遇以為這是老伯留給他的早飯,於是撿起一袋小籠包吃著,把剩下的都放回了房間的桌上。
下了樓,哀樂的聲音變大了,程方雪的遺體停在公館大廳正中,逝者親屬長輩、老一輩的人家,都坐在大廳兩側,有的人身體熬不住,就先回了另一邊的招待酒店。
程家人和北派師門的人分列兩側,涇渭分明。
程不遇從側邊下來,正在程家人的那一邊,所有人都沒料到樓上還會下來人,都一起朝他看過來。
“他醒了!他下來了!”
另一邊,北派的幾個人也發現了他。
他們剛剛得知顧如琢下山去接胡輕流了,現在外邊是石亭和趙繁代表程方雪的弟子接見各位吊喪的賓客,賓客進來之後鞠躬吊唁,他們裡邊的人跟著一起鞠躬還禮。
靈堂內的火盆灼灼燒著,更襯得外邊一陣寒涼。
所有人都看見了程不遇,靈堂內一刹那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有人竊竊私語道:“他怎麽回來?誰接他過來的?”
“私生子,怎麽配進靈堂?”
“……不知道,說不定他是自己過來的?我聽說他家裡沒人了吧,爺爺去世還是要回來看一下。”
“……真晦氣。”
程馥跟著往上看了一眼,有些茫然,他認不出他,找身邊人確認了一下:“……那是我兒子?長得還挺帥的哈。”
沒有人回答他,其他幾人都死死地盯著程不遇,氣氛漸漸緊張。
——程不遇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那就是遺產可能有他的份兒了?他是被誰接過來的?顧如琢嗎?
程不遇垂眼,往下走著。
他休息時間也不夠,氣色不太好,臉色很蒼白。
這邊北派,薑風月望著程不遇:“他醒了誒……他在吃我們買的包子。”
何淺用手肘撞他:“你搞清楚重點!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
他們面面相覷。
程不遇本來就身份尷尬,本該算程家人,但程家人不認他。而他同時也是程方雪的關門弟子,顧如琢不在,他們也不知道該不該把他拉過來。
程不遇走下樓,離他最近的程禦首先站起來,攔了一下他,肅穆的臉上眉毛擰起:“喂,你過來一下。”
程不遇停下腳步。
他抬起眼,眼光清透,按照高中他們教他的稱呼:“……大伯好。”
程禦卻沒有了高中時應付他時的好臉色,他省去了寒暄的時間,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怎麽來了?怎麽過來的?誰讓你來的?”
他語氣很不好,甚而十分嚴厲。
整個大廳裡都聽見了他的話,站在門外的不少人也都聽見了,紛紛好奇地望過來。
程家世代名門,名聲是程家的臉面,外界沒有人知道程不遇的存在。
不單是遺產的事情,私生子一經爆出,就是全家的醜聞。
程方雪一生清正,程馥出了事,都不免要被人嚼舌根,說老藝術家碩果累累,偏偏教不好後輩。
程不遇靜了靜。
炭火緩緩燃燒,冷風呼呼吹入靈堂,哀樂班子暫緩,一片沉寂。
“不行。”薑風月站起身來,低聲說,“我去找師哥,他們可不能在這個時候鬧起來!”
他還沒站起身,何淺就一把拽住了他:“你等等。”
程不遇剛開口說:“我是……”
“他是我帶過來的。”
沙啞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冒了出來。
顧如琢伸手把程不遇往自己身後帶了帶,聲音森冷,“這是我們北派第三代關門弟子,程不遇。我帶他跟大伯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