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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褲不讀書》60、第 60 章
齊鳶的面上還有一層清淺的紅暈,但他目色清朗,微含笑意,那點沒被刻意掩蓋的難為情也被坦蕩明亮的眼神壓在了後頭,仿佛剛剛的回答是八股破題一般。

謝蘭庭預想過多種答案,唯獨沒料到這一樣。

——心動,卻無情。

山間垂蔭夾路,樹引薰風,謝蘭庭長睫低垂,若有所思地看著齊鳶,眼裡的期待漸漸淡去,然而內心卻漸漸溫熱起來,令他感到了另一種難言的滿足和喜悅。。

是了,這才是齊鳶!

這才是當年俾睨順天府生童的小才子!風流俊雅,警敏審慎,退可自處,進可馭人。這些年對自己而言,能入眼者自始至終止有此一人矣。現在看來,果真沒錯!

謝蘭庭哈哈大笑,轉身吹了一聲口哨,小白馬自己餃著韁繩小碎步跑了過來。

謝蘭庭牽住它,內心雖已接受了齊鳶的回答,嘴上卻忍不住調笑齊鳶,看他發窘的樣子。

“齊公子莫要自謙。”謝蘭庭道,“依我看,我之身與公子之才,兩相值也,這豈不是天作之緣?”

齊鳶抬眼,見這人笑容戲謔,想了想搖頭道︰“回大人,若真是兩下相值,反倒不妥。”

謝蘭庭一愣︰“哪裡不妥?”

齊鳶邁步上前,與他並肩而行,口中嘆道︰“我今年十六,日後閱歷愈廣,學問愈深,等到四十不惑之年,隨事見理,正是知志得道之時。而大人如今容姿玉秀,如洞之神仙,然壯年勝色如此,等四十之年,漸成老者,彼時不過是落日西垂,萎花欲謝,如甘蔗之滓罷了。”

如果倆人如今正好合適,那四五十歲的時候謝蘭庭年老色衰,哪能配得上自己?

齊鳶一本正經地說完,不等謝蘭庭反應過來,提起長衫快步跑開,一直等竄出一段距離後,他才停下腳步,回頭望著謝蘭庭哈哈哈大笑起來。

謝蘭庭愣了好一會兒,等明白過來不由氣極反笑,伸手指了指齊鳶。

倆人之間那點似有若無的尷尬和別扭都被拋之腦後,齊鳶在前面慢悠悠走著,偶爾揪幾根藥草喂到白馬嘴邊,謝蘭庭也不管,放任小馬駒拱著嘴巴跟齊鳶走。

從乃園下來,便是直通金山的大路。龍舟競渡是端午的重頭戲,龍船還會在畫舫間往來穿梭,船上還有揚州小兒的掉梢表演。因此即便現在已經過了午時,路上仍有行人呼朋喚友往金山而去。

齊鳶之前跟夥伴們說過不去看龍舟,因此下山後猶豫了一下,仍是覺得不去湊熱鬧,而是逆著人流到書肆裡去看書。

謝蘭庭奇怪地看了他兩眼,也隨他進了書肆,到二樓雅間坐下。齊鳶看書,他便翻弄些畫本,一邊看著一邊跟齊鳶閑談,一會兒說起各地風物,一會兒又問起書院如何。

齊鳶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聲,低頭翻看手裡的新出的文集。這本文集是書肆才到的,江甦各地府試的魁首之作——揚州府試比其他地方晚了半個多月,因此這邊結果還沒出,其他地方的優秀墨卷就已經了刊印出來,並送到了書肆。

齊鳶起初只是看看各地案首的水平高低,沒想到才翻動了幾頁,便被甦州府案首的四書文吸引了注意力。這篇文章巧言具備,令人眼前一亮,齊鳶不由漸漸沉浸其中,專注研究起來。

謝蘭庭說了兩句話沒聽到回應,抬頭一看,就見齊鳶專注地翻著書,神色漸漸嚴肅冷靜,顯然是將自己忘了。

書肆開門靠山,窗外濃翠披衣,芳氣徐徐,最是遊玩的時節。謝蘭庭無事可做,便跟店家要了點酒水和果子。

齊鳶一門心思放在手中的書卷上,覺得手邊有東西便端起來喝,完全忘記了對面還有人。

以前他跟遲雪莊來這看書時也是如此,看到喜歡的文章詞句便專注其中,對外物渾然不覺。往往此時,遲雪莊便一直安靜地等著,即便有什麼事情,也是等齊鳶看完一段歇息的時候再說。

但今天坐在對面的是謝蘭庭。齊鳶讀完一篇又看一篇,正覺過癮,就覺得下巴突然一涼。

他恍然低頭,只見唇邊杵著酒杯。而握著酒杯的那隻手骨節分明,指腹上有淡淡薄繭。

謝蘭庭微微含笑,又有些懶散道︰“最後一杯了,這壇酒已經被喝光了。”

齊鳶又是一愣,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喝的是果酒,裡面果香濃鬱,大約添了糖蜜,因此酒的辣味完全被蓋住,喝起來如甜飲一般。

這種果酒並不醉人,但因不怎麼解渴,讓人不知不覺喝了一肚子,多少也有了點醉意。

齊鳶放下書卷,捏了捏眉心,詫異道︰“店家怎麼會給酒?”

來書肆裡讀書的書生,書本都不舍得買,哪兒會花銀子買酒喝。平時買一點果子便足以坐一下午了,而那果子往往還都不舍得吃,最後要帶走。

遲雪莊這樣的富家子弟,陪他來書肆的時候也只是要壺好茶和幾樣甜點。

謝蘭庭道︰“當然是我讓他去買的。”

齊鳶︰“……”

“端午佳節,你為了躲清淨,不帶我看龍舟也就罷了,這傳說中的揚州好夜,畫舫笙歌,總要帶我開開眼吧?”謝蘭庭道,“書又不會跑,你什麼時候看不行,非要今天看?”

齊鳶沒想到這人果然是故意搗亂,忍不住道︰“湖上的船也是天天在的,非要今天坐?”

謝蘭庭道︰“可是我又不是天天在,端午也不是天天有啊。”

齊鳶︰“……”

這書是沒法看了,齊鳶看了看天色,挑了幾本文集買下,暫時寄存在店家這裡,無奈地跟謝蘭庭往城北去。

然而到了碼頭,遊人如織,哪裡還能租到船?就連小破船都載客出去了。

謝蘭庭見碼頭橋邊的船隻都早已有主,可惜道︰“來晚了一步。你說你怎麼賠我?”

齊鳶從書肆裡出來的時候便覺微微有點醉意,此時到了湖邊被風一吹,更覺眼餳耳熱,困意襲來。因此這話聽得也模模糊糊。

正要詢問,就聽湖上有人朝這大喊“謝大人”。

齊鳶抬頭,跟謝蘭庭一同朝湖上看,只見有艘畫舫朝這而來,越來越近,等到近前,齊鳶看到船上站著四五個俊俏少年郎,個個神色激動,愕然半晌後嗤笑道︰“陪你的人這不就來了。”

這幾個少年聲伎個個身段風流,雌雄莫辨,很是嬌媚。

謝蘭庭臉色幾變,但被人認出身份,也不好立刻走脫,隻得含笑沖幾人拱拱手。

這幾個聲伎們當初一見謝蘭庭,魂牽夢縈數日,幾乎害了相思病。後來雖然被孫大夫救治好,但心病未除,隻礙於身份低微無法去見謝大人。

現在謝蘭庭活生生地站在這裡,幾人只看著便覺心滿意足,於是七嘴八舌,分外殷勤地要請謝蘭庭上船。那盛情模樣,隻恨不得伸手來抓,把人捆上去。

齊鳶的醉意被這場面嚇跑一半,見謝蘭庭面色駭然地連連拒絕,忍不住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幫腔︰“謝大人還是去吧,大人不是想遊湖嗎?良宵美景不可辜負。”

聲伎們紛紛感激地看向齊鳶,心道果然還是紈褲知道自己的心思。

謝蘭庭瞥了齊鳶一眼,見有聲伎仗著有兩□□手,撐著船梢就要翻身下船,立刻轉身,拉住齊鳶轉身就跑。

倆人鑽入人流之中,沿河邊跑出一段,直到一處私人碼頭,湊巧有艘堂客船泊回岸邊。謝蘭庭這才趕緊出錢將畫舫租下,帶著齊鳶躲了進去。

堂客船上格外潔淨,齊鳶坐下後便忍不住大笑起來,揶揄道︰“大人這是欠了多少風流債?竟然讓一眾聲伎追著打。”忽又想起孫輅之前講的趣事,好奇道,“他們便是得了相思病的那幾個?”

怪不得謝蘭庭上次戴面具下山,看來是防備這個啊。

謝蘭庭苦笑道︰“哪裡就是風流債了,我不過跟他們有一面之緣罷了。”

說完頓住,顯然不想多說,隻問齊鳶︰“什麼相思病,你怎麼知道的?”

齊鳶笑而不答。

謝蘭庭略一琢磨,明白過來︰“是孫輅說的?”

說完眉頭揚起,哼道︰“這師兄好沒有師兄的樣子,這次他去金陵,我倒要看看他怎麼回來。”

齊鳶正聽得熱鬧,等最後這句忽覺不對勁,道︰“我孫師兄怎麼了?”

謝蘭庭淡淡道︰“他跟劉文雋去金陵參加望社集會,此事已經傳開了。他是褚先生的得意弟子,又是上科院試案首,不知多少人盯著。此次去參加集會,原本也是揚名的機會。可惜今年望社有個厲害人物來參加。”

齊鳶︰“什麼厲害人物?是望社成員嗎?”

謝蘭庭點頭道︰“是他們江西分社的社長,此人想要爭奪望社總社的社首之職。按望社的規定,競爭社首的人要吸納五家小社,或者收攬到令眾人信服的俊傑之才……那社長已經有四家小社了,但現在有孫輅和劉文雋去,他多半會設法招攬他們。你孫師兄恐怕要有去無回了。”

人當然能回來,只是以後便是望社成員了。

齊鳶他們的文社還沒成立,如果這兩位頂梁的被人挖走,那乾脆別辦了。

齊鳶吃驚道︰“你怎麼知道的?”話一出口,自己就明白了過來——何進的文社也去參加望社集會了,謝蘭庭跟何進關系匪淺,看來是早就在打聽好這些消息了。

齊鳶想了想道︰“孫師兄不是那眼的人,他行事自有分寸。倒是謝大人的蘭溪社有些危險。”

謝蘭庭道︰“蘭溪社未成氣候,望社未必瞧得上。孫輅不想加入望社,對方也未必會放過他,文社集會可是很容易設賭局的。”

這是會被人算計了?

齊鳶心裡咯 一下,正想細問,就覺畫舫漸漸停下,外面又有人問︰“這是謝大人的船嗎?”

齊鳶聽那聲音熟悉,跟謝蘭庭一起朝外看。

畫舫旁邊有一艘裝點精美的小船,有窈窕婦人站在船頭沖這張望,見到齊鳶後,婦人驚呼一聲,隨即喜道︰“齊公子!奴正要找你呢!”

齊鳶定楮看了兩下,這才認出對方竟是婦人打扮的嚴姑娘。

他連忙走出船艙,嚴姑娘在小船上遠遠地沖他福了福,驚喜道︰“齊公子,婉君姐姐來信了,齊公子現在可方便收信?”

齊鳶狠狠愣了下,隻覺一顆心幾乎要破腔而出。

“方便。”齊鳶急匆匆道,“我現在就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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