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令既無安慰也無譏諷,僅是遵照命令,親自帶他前往書房。
“請。”
中大夫向前邁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濕泥中,隨時隨地都可能陷進去,就此萬劫不複。
郅玄依舊穿著祭祀時的黑袍,頭戴玉冠,腰間佩有玉飾和彩寶。佩劍已經解下,放在案旁的架子上。
中大夫走入室內,無論心中如何想,禮儀上仍分毫不差。
“見過公子。”
郅玄起身還禮,隨後道:“君請坐。”
兩人落座,中大夫再是惶恐,到底記得自己的職責,當面遞出西原侯的旨意。
郅玄雙手接過,展開之後看過一遍,道:“君上有旨,玄自當遵守。”
中大夫沒出聲,直覺告訴他,郅玄的話沒有說完。
果然,下一刻就聽郅玄道:“正巧,玄也有要事稟報君上。”
對上中大夫的視線,郅玄拿起放在案上的婚書,道:“我與公子顥定下婚約,當稟報君上。”
什麽?!
公子顥?
北安國的公子顥?
中大夫愣在當場,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公子,此事當真?”
郅玄將婚書展開,示意中大夫自己看。
看到竹簡上的內容,確定公子玄不是虛言,中大夫額頭開始冒汗,臉頰抖動,沒能堅持更久,當場匍匐在地,顫聲道:“請公子饒我性命!”
“君何出此言?”郅玄狀似不解。
中大夫唯有苦笑。
稍有政治覺悟的人都會清楚,這場婚盟代表著什麽。
一旦婚書內容公之於眾,公子玄的世子之位板上釘釘。
除非密氏有通天的手段,亦或是公子玄突然發生意外,否則的話,出於各方面考量,朝中卿大夫必然要推公子玄上位。
想明白之後,中大夫忽然鎮定下來。
作為一個家族的掌舵人,他既然敢做二五仔,自然能力不凡。之前是他過於傲慢,輕看公子玄,才會犯下致命錯誤。如今醒悟過來,自然要設法彌補。
思及此,中大夫一改之前的不安,正身而坐,向郅玄拱手。
他打算為自己也為家族做一場豪賭。
贏了,家族更上一層樓。
輸了,下場同樣可以預料。
他已經想明白,從公子玄歸來,他就落入圈套,還是自己踩進去,怨不得別人。
那封書信送到西都城,西原侯不會再用他,密氏也不會再信他,政治生涯斷絕不說,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想要擺脫困局,他就要走出第三條路,眼前的公子玄是最好的選擇。
“句炎願為公子驅使。公子活我性命,句氏唯公子馬首是瞻!”
話落,句炎拱手下拜,以中大夫的身份向郅玄行臣子禮。
第六十二章
句炎走出公子府大門,下台階時忽然腿軟。多虧送他出來的府令拉住手臂,才沒有當場出醜。
“多謝。”句炎臉色有些難堪。
“句大夫小心。”待句炎站穩,府令松開手後退一步,笑著目送他上車離開。
坐在車上,句炎回憶方才和郅玄的對話,寒意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比之前更甚。
他看錯了公子玄,朝中大部分人都看錯了這位嫡公子。即使之前有所改觀,知曉他並非表現出的不學無術,也大大低估了他的能力。
公子康如何能與之相比?
身份不及,地位不及,智慧和果決更是相差十萬八千裡。
回想自己此行的目的以及在郅地的言行,句炎不免後怕。
恐慌之後又生出慶幸。
幸虧他沒做出更多舉動,也幸虧公子玄沒打算要他的命。不然地話,他休想再回到西都城,連家族都會遭殃。
“萬幸,當真是萬幸。”句炎不斷低喃。
以他的所做所為,今日投誠,公子玄未必會信他。不,應該說百分百不會相信。但他自自己知道,無論是自身還是身後的家族,已然沒有退路。
如果沒有那封信,一切都好說。可如今後悔也晚了。
算一算時間,家仆很快就要抵達西都城,不出意外地話,信會直接送到國君手中。
當西原侯看到信中內容,往日的信任和重用都將不複存在。密氏知曉此事,別說繼續扶持他,不打壓都是萬幸。
句炎回憶自己入朝以來走過的路,追溯句氏祖上,自家也曾榮耀,也曾有實力問鼎六卿。結果到了自己這一代,雖官至中大夫,行事卻投機取巧,有蠅營狗苟之嫌。
他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
郅玄堵死了他的路,但也給了他生路。
他要牢牢把握住。
現今不信他沒關系,他會用行動證明自己,向公子玄表明,如句氏這樣的家族,看似左右逢源立場不定,實則在朝堂上有大用。
譬如各種消息,他們總會第一時間掌握。並由此推斷背後意圖,讓家族避開禍端,站到勝利者一方。
比起別的氏族,句氏更加不能犯錯。
一旦他們犯錯,伴隨而來的往往是身毀族滅血脈不存。
“下一步該怎麽走?”句炎下定決心向郅玄證明自己,第一份投名狀很重要,必須有分量。
西原侯自然不行,密氏則大有可為。
這些年來,他在密氏兄弟跟前伏低做小,看似沒有尊嚴,實則掌握許多秘辛,如密武這般精明都未必能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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