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辭:“……”
時敬之:“???”
他臉上原本還存了點傷感,如今全被驚去九霄雲外。
村人也嚇到了:“你……”
“我本是女兒身,獨自行走不方便,這才女扮男裝。突然被抓來村子,人生地不熟的,也沒敢暴露……如今情郎來了,你們也沒為難我,我沒什麽好擔心的。”
他本來就生得秀氣,又不算高壯,如今特地縮起身子,更顯得矮了幾分。奇妙的是,他的情態、聲音無比自然,毫無別扭之處,活脫脫一個女扮男裝的瘦高姑娘。
村人:“也……也沒什麽問題。姑娘,之前多有得罪。咳,那就只剩後面那位兄弟。時間有限,你們趕緊想辦法。”
尹辭徐徐轉頭,看向時敬之。
時敬之頓時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會不會,為師真不會這個。他骨架子比蘇肆大許多,相貌又沒有絲毫女氣,騙不過半個人。
尹辭見時敬之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隻覺得好笑。
他可不會為了“不被處理”去追求村中女子,相反,他巴不得早日被神女捉走,領教下她的本事。只是這念頭驚世駭俗,不能被他人看出來罷了。
閆清本來就睡眠不足,又被蘇肆這麽一炸,整個人傻在原地。直到村人離開,他還久久不能回神:“阿四,你是個姑娘?”
“三子,你是個傻的?”蘇肆恢復了本來的聲音,下一句話,他又換成老婆婆的腔調。“我要這樣說話,你是不是會認我當奶奶?別人被耍就算了,你還敢信啊?”
“可是你剛才的動作也——”
蘇肆扯扯筋骨,目光涼了幾分:“好歹要在江湖底層討飯吃,耍口技、唱戲,我都乾過一陣兒。先不提這些,三子,這只能當緩兵之計,早些逃走才是正事……你們看柳嬸那模樣,這地方越來越不對勁了。”
閆清面色徹底變了:“柳嬸那模樣?什麽模樣?剛才我就想問,柳嬸呢?”
蘇肆面露難色,尹辭上前一步:“我來解釋吧。”
不遠處,時敬之為柳嬸留的粥還在床頭。它一點一點涼下去,最終冷透了。
……
與此同時,村中央。
神女端坐房內,她用白皙的手指執起筆,開始在面前的“字衣”上寫信。她沒有寫收信人尊名,只寫了“敬稟者”三字。
【縱霧山源仙村。本月出生一人,新入得仙緣者二人,除去年事已高者二人。村內人數增一,尚未超過定數。】
神女下筆極慢,屏氣凝神,生怕寫錯半筆。每寫完幾個字,她便要停下筆,擦擦額頭上的汗。
【如此下去,年內神像必成。】
第31章 禁地
聽完柳嬸的異象後,閆清久久不言語。
他剛二十出頭,喜怒哀樂都藏不利落。尹辭能看出他的想法——這裡還不如鬼墓,鬼墓好歹把殺意和惡意擺在了明面上。源仙村如同似錦繁花,花下卻埋了畸形死屍,露出半隻腐爛的手來。
閆清自己糾結半天,沒想出解法,下意識看向時敬之。
時敬之終於想起掌門的職責,他滿臉愁苦地憋了會兒,憋出個不算主意的主意:“入村儀式在月圓,離現在還有些時日。找人帶我們出去不太現實,不如再尋尋息莊村民,說不定有人留住在源仙村了……”
蘇肆:“也是,還可以順便幫尹小兄弟說說媒,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時敬之的狐狸尾巴又被踩了:“不準,那是我徒弟!我是說,不能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集中找線索為好,我保證帶你們離開這裡。”
尹辭拍拍師父的胳膊,嘴裡念著是是是好好好,思緒又飛了出去。
方才村人來訪,尹辭確定了一件事。
“有仙緣的人”極有可能是妖材,這樣通過容貌篩選也說得通。按這個道理,村人也很可能都是妖材。
問題在於,百萬人出一人的比例,真能湊出這麽多妖材麽?另一方面,尹辭見過不少妖材,正常妖材沒有“三日傷必死”之類亂七八糟的限制,衰老速度也比尋常人慢上不少。
他一時想不透源仙村存在的緣由。
外面不見異樣,答案恐怕都在那禁地裡。包括他心心念念的嶄新死法。
仿佛跟他心有靈犀似的,時敬之在屋裡踱了幾圈,突然眼睛一亮:“今天先不找人,我們去出殯。”
閆清一驚:“出什麽殯?”
“柳嬸在這走的,我們也算有點關系。村裡人似乎挺中意我,我現在就去求他們。反正咱們也算半個村裡人,手裡也捏了道理,他們還能硬攔不成?”
他越說越覺得可行:“村人會把屍體停在禁地。我們正好隨他們正大光明地進去,好好看它一看。”
尹辭欣慰極了,這師父當真好用。
他當即投出崇拜的目光,把時狐狸的毛順了個服服帖帖。
為了證明自己來者極善,出發前,時敬之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就差扯兩朵花插腦袋上。蘇肆和閆清一左一右,把招蜂引蝶的狐狸擠在前面,有礙觀瞻的尹辭藏在後頭,四人就這麽來到村子中心地帶。
一路上,時敬之被源仙村男男女女扔了不少花朵,還險些被鮮果砸到腦袋。他閃來避去,臉上還要保持微笑,著實苦不堪言。
尹辭則咬著果子,繼續安逸地觀察四下。
今日照舊是晴天,花開正盛,春風微醺,與昨日沒有絲毫區別。出殯的隊伍很好找,眾人都一身赤紅,八百裡開外都看得到。
時掌門憑借一張好臉,硬是扮出幾分仙氣,比那神女還要神仙幾分。村裡人對這種仙氣沒啥抵抗力,時敬之又極為擅長糊弄人。一來二去,領頭的竟被他說通了。
“你們陪著柳嬸走的,這也是緣分。”領頭人暈乎乎道,“我讓人給你們準備衣服,快去換上。”
時掌門笑得愈發熱誠:“多謝大哥,我們去去就回。”
蘇肆本是“女兒身”的事情似乎已經流傳開來。他得了件赤紅襦裙,臉色有些發苦。終究他還是換上了,又把頭髮綰了綰。
其他三人則要快得多。
等待蘇肆的過程中,時敬之眼瞟向徒弟,突然覺得源仙村的歧視來得毫無道理。
出殯紅衣非常貼身,任誰都能看清楚,尹辭的身材極好。他那身板既不臃腫也不瘦削,四肢修長結實,線條漂亮地收入窄腰,像是照著最精巧的模子刻出來的。
氣質也不錯。
他這徒弟明明穿著一身紅衣,卻仿佛身在萬丈寒潭。這份沉穩就算毫無來由,也總能讓他安心。
不愧是自己挑的徒弟,時敬之心道。他都沒說半個不好,哪又輪得上別的貓貓狗狗嫌棄。
蘇肆梳了個方便行動的颯爽發髻,一行人再次混入出殯隊伍。
在隊伍正中,他們又看到了柳嬸。
柳嬸雙目緊閉,嘴角不知道被什麽黏過,扯出個怪異的微笑。她身上穿了嶄新的紅緞衣裳,四肢束滿枝條,木枝又被旁人操控,讓她踉踉蹌蹌跟隊伍一起走。
她的胸口仍有起伏,關節也沒僵硬。猛地看去,柳嬸只是個步伐有些蹣跚的活人。
樂聲震天,也不知道她聽沒聽到。
紅紙漫天飛舞,她活像一位打扮詭異的新嫁娘。時敬之慢慢湊去柳嬸身邊,不著痕跡地碰了她的手臂一下。柳嬸還有體溫,肉身卻觸手綿軟,仿佛皮膚下面裹了一大捧棉花。
可她看起來又沒有腐爛紫脹之相。
時敬之皺起眉,又捏捏尹辭的胳膊做比對,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
事情越來越詭異了。
然而嗩呐聲震得人耳膜疼痛,時敬之不好和徒弟交流,隻得繼續隨隊伍前進。
禁地在村子正中,入口處是一顆大樹。村內的孩子們正零零散散湊在樹邊,好奇地看著出殯的隊伍。
這樹不知道生了多少年,許是成了妖。它算不得高,樹乾卻極粗,三十人未必能合抱。樹根附近隆起大門似的結構,那隻熟悉的黑狗妖正在門口沉睡。見隊伍過來,它嗚了幾聲,挪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