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時敬之頓時精神不少,正襟危坐起來:“那你總該聽過‘陵教’。陵教首任教主無法無天,四處搜刮異寶神兵當陪葬,他的墓便是‘鬼墓’。”
尹辭點點頭。陵教是百年前的第一魔教,當時的教主極惡不赦,在民間故事中出場頻繁,山民知道也不稀奇。
時敬之興致勃勃地繼續:“去年鬼墓出世,江湖炸成一鍋粥,誰都想分杯羹。但你想,要是阿貓阿狗都能下墓,鬼墓非被擠炸不可。”
“於是金玉幫當了主持。幫主親手雕了一百零八顆玉珠,藏在四處,作為準許下墓的信物——我偷的就是這玉珠。其實為了減少對手,各門派都收集了不少,互相搶奪也在規則之內。”
尹辭:“金玉幫自己當主持,又清楚玉珠藏在哪,豈不是很不公平?”
見尹辭對鬼墓感興趣,時敬之又彎起眼:“金玉幫不下墓。它就是個商人聯盟,幫眾武功上不了台面。他們更願意備好金銀,買賣鬼墓裡的奇珍……只要取得一件寶物,包你下半輩子吃喝不愁。”
尹辭慢條斯理道:“不如直接將玉珠轉手,錢來得更快。”
時敬之大驚:“那也太無趣了!”
看時敬之那興奮樣兒,肯定初入江湖沒多久。這人果然與鬼墓有關,讓他多活幾天便是。尹辭不再答話,兀自掏出個饅頭啃。
不一會兒,時敬之又挑起話頭:“小兄弟你這趟下山,可有去處?”
來了來了,這小子把他拖入渾水,肯定帶點目的。
“沒有。我想先四處逛逛,再找個好點的地方做工。”
“要麽跟著我吧。”時敬之言辭懇切,“說來慚愧,我在外頭行走這麽久,還沒吃過昨晚那麽好吃的飯。你只需準備飯食,每月可得二兩銀子。而且……”
“而且?”
“你根骨不錯,不妨拜我為師。今後可以跟我習武,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時敬之笑得更親切了,誰料沒笑多久,又噗的噴了口血。
尹辭:“……”
看來這人不止是江湖初哥,還是個江湖騙子。自己“二十歲”的年紀,對入門學武來說實在嫌大。再者,除了那一言難盡的狗刨式逃跑,這人還沒拿出過什麽值得學的東西。
擱這哄騙無知山民呢。
一口血噴在“延年益壽”後頭,時敬之自己也尷尬。他乾笑兩聲,迅速擦起血來。尹辭沒在意他的窘態,注意力去了別處——
兩道氣息在靠近。
尹辭早已察覺,那兩個殺手在不遠處徘徊許久,就等他們放松警惕。按赤勾教的風格,暗器快到了。
與此同時,時敬之又開始推銷自己:“當了我的徒弟,若我有什麽萬一,我的錢財全歸你。我家在弈都還有個小藥鋪,值不少銀子……”
“好。不過你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跪不下去。你若不在意,我可以拜師。”
“啊?”時敬之沒料到他這麽乾脆,愣在原地,半晌才回神。“我虛長你七歲,跪就不用跪了,來頓拜師飯就行。”
見對方還在震驚,尹辭笑了笑——
他原本就打算混進能下墓的小門派,低調行事,坐收漁翁之利。時敬之頗為引人注目,能將他人注意力引開,可謂絕佳的掩護。
時敬之要有在赤勾教手下幸存的實力,跟著他也不錯。倘若他死在這,自己也沒有任何損失。
殺手終於出手,幾把飛刀破空而至。尹辭瞳孔緊縮,細細觀察時敬之的反應。
時敬之糾結許久,向前挪了挪,剛好錯過飛刀:“雖然這話不該我說……小兄弟,拜師可是大事,真不用再考慮考慮?”
尹辭:“……不用。”
“當真不用?我——哎喲!”
又幾把飛刀射來,其中一把擦過時敬之的肩膀。他唉聲歎氣地站起身,將擦血的帕子往地上一扔:“我再給你個反悔的機會,瞧好了。”
暗殺不成,兩個殺手索性現身,長刀反射出閃閃寒光。時敬之伸出手——
“等等,兩位先等等,有話好說。”
殺手最忌輕敵。兩人見識過那般古怪的逃法,真的停了動作,警惕地瞧過來。
“聽說貴教有個規矩,但凡沒有血海深仇,只會派三次殺手,殺不了就收手。昨晚割耳匠算第二次,你們應當算第三撥吧。”
“我一個小人物,你們直說跟丟了,處罰也不會太重。不如我們就此別過,怎麽樣?”
其中一人終於憋不住,出劍迎上:“什麽屁話!”
這次時敬之沒逃。他順勢攥住那人手臂,將其甩出幾十米,徑直撞斷兩棵白皮松。
“貴教不缺玉珠,爭奪也是正當規則。要為這點面子去死,著實沒趣。最後奉勸二位一次,請回吧。”
說罷,時敬之將寫了“藥到病除”的旗子一掃,擺明要以旗杆應戰。殺手們仍未放棄,也不顧忌什麽公平,一同持劍殺來。
尹辭興味十足地看了會兒,深覺辣眼——
時敬之的招式毫無章法,一杆旗揮得讓人落淚,仿佛練劍不久的小兒。步法也虛浮得很,七歪八扭,不像裝的。
有趣的是,就算他棍法步法爛得一碗水端平,殺手們就是無法得手。
三人纏鬥沒多久,殺手之一被這爛到家的招式忽悠懵了,動作慢了半拍。就在此刻,時敬之輕歎一聲。
“得罪了。”
他揮出手,掌心往對方下巴上輕輕一拍,那人腦袋西瓜似的爆開,紅紅白白崩了一地。另一個殺手一驚,正對上呼嘯而來的旗杆,被抽沒了半個頭顱。
旗上的“藥到病除”濺滿點點血跡,兩具屍體散著熱氣,寒風中滿是腥味。
尹辭皺起眉。
此人外功、輕功一塌糊塗,毫無可取之處,內功卻猶如怪物。從之前的逃跑,到方才的對戰,時敬之隻用了內力。
這事實在駭人聽聞。
內功與外功不同,無法靠天賦或悟性一蹴而就,需要經年累月的修習。就算找高人灌頂,不僅事倍功半,還無法將內力運用自如。那內力至精至純,必然由時敬之自己練成。
他才二十七歲。
哪怕是千年難遇的武學奇才,也得從懂事起隻修內功——而且得沒日沒夜地拚命修習——才可能達到這種高度。然而這種做法毫無意義,幾個魔教殺手也就罷了,若遇到頂尖高手,時敬之佔不到任何便宜。
這人究竟是哪來的奇葩?
“怎麽樣?”時敬之拄著旗子,走到尹辭跟前,面上多出點苦笑。“我出手一向如此,還想當我徒弟嗎?”
“當然。”尹辭目光亮了幾分。
……他太久沒遇見這種樂子了。
第3章 剜心
下山前,時敬之特地將兩個殺手葬了,又戴回儺面。尹辭沒問原因,隻當他初入江湖,還不習慣取人性命。
下山後,時敬之一頭扎進成衣鋪,挑了幾件便宜常服。又將尹辭叫到跟前,朝他身上比劃一番。
“不錯。”時敬之滿意地捏捏布料,“找繡娘改改,能當門派衣物。”
他的便宜師父似乎早有安排,暫住的農家便有繡娘。那婦人將繡片一綴,十文一件的“門派服”新鮮出爐。常服樣式一樣,尹辭那件少幾條繡邊,看著勉強像回事。
“你也換上,我們很快就走。”時敬之鑽進裡屋,飛快換好新衣,心情似乎不錯。
時敬之先前的衣服爛成破布,李大娘給的又不太合身,一身打扮頗有丐幫風范。如今換了新衣,憑借那張臉,硬是襯出幾分高人味兒。
“去哪?”
時敬之整整袖子:“創立新門派,必須去閱水閣記名——想要下墓,要麽得在江湖上有名有姓,要麽得是正規門派,還是金玉幫的規矩。”
尹辭歎道:“您收我為徒,莫不是用來湊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