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也挺好。”
尹辭沒來得及回話,陳千帆撐過船沿,一躍而下。少了一個人的重量,船身即刻抖了抖,猛地朝天空衝去。
陳千帆落了地,雙手背去身後,悠悠然然地進了門。
“夜半還沒過,再來杯茶吧。”
防護陣破,群妖攜著秘典殘余的妖氣洶湧而來。星空之下,一道術法被啟動。它把闖入房內的妖怪吸了個一乾二淨,繼而伸展軀乾,抽出花苞,炸出一串串鮮豔花朵。
一株桃花立於北地冰雪,安安靜靜地盛開了半個時辰。
終究消散無蹤。
第85章 吉凶
黃昏已過,夜色愈深。陳千帆住所十幾裡外,岩洞冷如冰窟。
白爺縮在蘇肆懷裡,頭一回如此困惑。
它的能力一定是出了什麽大問題,可它偏偏算不出是哪一步錯了。
是離開赤勾教那會兒嗎?
赤勾教以探盡天下大墓為己任,對運勢之事尤其敬重。平日下墓,他們連普通禽畜都要帶上辟邪,要逮住有特殊能力的妖怪,那更得好吃好喝供著。
白爺由赤勾教分壇從酒樓尋到,供於總壇。它天生直覺強悍,曉得驅邪避凶,稱得上赤勾教的“活法器”。
赤勾教總壇位於西北沙漠,天干物燥,它卻能擁有自個兒的清池。平日它睡最新鮮乾淨的稻草,吃最鮮嫩的草葉魚苗。那些小打小鬧的王孫貴族墓,甚至不配請它老人家出掌。
白爺本以為自己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數月前,它快樂地擰完下人,陡然生出種不太妙的預感——那感覺複雜綿密,說不清道不明。它總覺得自己得離開此地,又不知該跑到哪兒去。
於是它隻好頹喪地躺在窩裡,用不大的腦殼使勁思考鵝生。
誰料當日夜晚,一雙罪惡的黑手伸入鵝舍。白爺暴怒,剛想回頭擰人,嘴巴便被繩圈套住。它嚇得整隻鵝都呆了——這混帳分明是有備而來!
可這有備而來的混帳長了副好相貌,練了身好功夫。他悄無聲息地抱起它,雪亮的刀鋒比在它頸子邊。
白爺沒掙扎,它肉觸角一支棱,隱約感受到了此人身上的氣運。
盡管白爺素來鵝眼看人低,它的腦子到底不如人好使。彼時它圓睜一雙豆眼,判斷簡單直接——此處不祥已現,而此人氣運大吉。那就跟著走唄,還有啥要猶豫的?
跟錯人酒樓烤架,跟對人吃香喝辣。
然而自從它的“新奴仆”加入枯山派,它就沒碰見過什麽好事。這一堆人類運勢之衰,搞得它差一點懷疑鵝生。好在諸事姑且沾個順風順水,一行人沒撞什麽大災,蘇肆日漸活蹦亂跳,它的預感不算出錯。
直到此刻。
此時此地,它的“吃香喝辣”狀況奇差,眼看就要咽氣了。
蘇肆窩在岩洞一角,嘴唇青紫,面色發白,衣衫上的血液已然凍硬。幾步外,一具死狀淒慘的屍體倒在地上,屍體上的宓山宗門服殘破不堪。
白爺被蘇肆牢牢抱在懷裡,它一對豆眼鮮見的沒有嚴厲,只有擔憂。
蘇肆笑了笑,下巴蹭蹭它的腦袋。
“你這趨吉避凶不太靈光啊……不過你已經幫了我大忙,人各有命,我怕是只能供你到這了。”
白爺焦急地扭著身子,掙開蘇肆有些冰冷的懷抱。它一面昂昂低叫,一面繼續思考,試圖找出自己引錯路的地方。
根據它的直覺,他們兩個都能活下來才是。
難道今天比較特殊?
今日凌晨,白爺察覺到一股強烈至極的凶氣。於是它連踩帶擰地弄醒蘇肆,打算把自家奴仆救出去。
就像它所預料的,蘇肆果然披上衣服,殺氣騰騰地追了出來。
數月下來,白爺了解自己的奴仆——蘇肆向來警惕,剔肉刀不離身。他也很會求生,絕對能活著走出雪原。
最便利的是,蘇肆相當冷靜殘忍,從不會去做毫無益處的事。蘇肆不是沒有利用過別的人類,他比誰都擅長及時抽身。
多麽穩固好用的飯碗。
白爺的預感果然來得及時,蘇肆剛尋到撒丫子跑老遠的鵝妖,便看到了烏泱泱的妖群。
發現新鮮人肉,幾隻小妖離開隊伍,直撲過來。而蘇肆垂下眸子,剔肉刀刀光閃過,鮮血頓時飛濺一地。
到此為止還算正常,接下來,那個冷靜的人類似乎做錯了決策——
見到眼前的危機,蘇肆沒有逃跑。他踢開腳邊妖屍,被妖皮上的碎符吸引了注意。
身為赤勾教少教主,蘇肆不需要學施法畫陣。但敵人常用的基礎陣法,大墓常用的陰邪異術,他通通都得學。
“先前我隻覺得這些鬼畫符煩人,眼下倒該謝謝那老妖婆了。”
蘇肆撚起那不甚顯眼的蒼白紙屑,放在掌心細細查看。
“你叫我出來,就是為的這事?……簡單的破陣術而已。但有人故意撕符成雪,沾遍群妖,將術法藏於妖氣之中。”
“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削弱防護陣麽,唔,三子那邊有時掌門、尹前輩,應當不會有事……”
白爺眨巴著眼,眼巴巴地等蘇肆帶它逃走——鵝妖可不懂什麽法術法陣,隻曉得這地方的凶氣讓鵝心煩。
換做之前,蘇肆早就呲溜跑遠了。這會兒他卻杵在原地,口中喃喃著“追凶”、“破陣”之類的難懂話語。
它可不是救他出來發呆的!
白爺怒火攻心,一口擰上蘇肆的小腿。可惜天寒地凍,蘇肆衣衫不薄,它這一口擰了個寂寞,只能撲棱翅膀乾著急。
“昂!”
“我知道,得趕緊把施術人找出來。”蘇肆看了它一眼。“術法不解,陳千帆那邊的防護陣撐不了太久。”
“昂!!!”你知道個屁,管他們做什麽!
然而蘇肆只是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把白爺往外袍裡一裹,循著妖怪大軍的來路前進。
……罷了罷了,它不管了。反正它沒感應到麻煩的凶兆,只要自己和奴仆死不了,多磨蹭會兒也不妨事。
白爺有些悻悻。
枯山派三人,也就紅眼睛還像個人樣,剩下兩個一個比一個怪。蘇肆沒有鮮草魚苗,也沒有自己的清池,他到底留戀枯山派什麽,它實在想不通。
小半天后,蘇肆順利找到了遠程施術者。只是那人比他們想象的還要警惕,也比他們預料的強大。
兩人交戰了整整三個時辰,白爺全程躲在岩洞巨石後,整隻鵝瑟瑟發抖——它除了預測吉凶,便只會擰人,半個天生法術都不會。隨便飛來一道術法,就能即刻送它歸西。
更何況,面前炸起來的法術比它這輩子見的都多。
它的奴仆透支所有氣力,才將對手生機斷絕。可敵人倒下之時,蘇肆也遍體鱗傷,站都站不太穩了。
放在平日,這些傷不至於一下子要他的命。但這裡是荒無人煙的北地,別說受傷頗重,囫圇的活人也能生生凍死。
白爺差點被蘇肆的境況嚇到。
奴仆死相已現,它將被獨自困於冰天雪地,性命未卜。
可它仍未能感受到不祥之氣,是肉觸角凍傷了?還是此地太過嚴寒,它體虛肚餓,精氣不足?
“昂!昂!”白爺跌跌撞撞跑向屍體,在屍體上蹦跳大叫。
按照蘇肆的性子,該去啃咬那具屍體才是。勉強吃點東西,他說不定也能多點力氣撐著。
可蘇肆只是疲憊地搖搖頭。
“他們肯定會來找我。可惜妖群一時半會散不掉,這裡又隱蔽,他們最快也得日出後再來……我就算吃了人屍,也活不到日出,我可不想讓他……們瞧見那副惡心模樣。”
他吐出一口寒氣,甚至露出一絲虛弱的笑意來。
“再說了,就算要吃,我也該先吃了你。”
“……昂!”什麽狗東西,簡直大逆不道!
“白爺,過來。”蘇肆的聲音突然平穩了些。
白爺啪啪踩著地面,盡量威嚴地走了過去。它還沒站穩,身上便多了個暖烘烘的物事。它低頭一瞧,瞧見一塊溫潤的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