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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神》第185章
  他將“好處”二字說得抑揚頓挫,陰陽怪氣。

  “陳兄‘烏疏礦消失之謎’的調查,小女子拜讀過,寫得真是鞭辟入裡。只可惜裡頭有些細節語焉不詳。”沈朱坐得端正,笑語盈盈道。

  那位“陳兄”沒想到沈朱如此沉得住氣,調查被人指出紕漏,他頓時沒心情諷刺人了:“什麽紕漏?我可是走了大半個大允詳查的!”

  “孫家莊,王安口,沈合村。三個村鎮都出產過精煉的烏疏礦,你卻只寫了‘後不再產’,並未闡明原因。”

  陳姓男子被溫言軟語說到痛處,面色一沉,他吭哧半天,半晌才怒道:“這等小事,我三個月便能查個水落石出!”

  沈朱十指交叉,笑得更甜了。

  “那位姑娘是?”最年輕的那個悄聲傳音道,“我沒聽說過她,閱水閣不是不收女人嗎,她怎麽進來的?”

  “‘閱水閣不收女子’是口頭規矩,沒往規本上寫。現今女人識字的都沒幾個,怎可能進得了閱水閣?可此女答了問天石上的殘題,天部不收也得收。”

  “嘶,那不是挺厲害嗎?”

  “厲害個屁,她進來後就沒啥大發現。每次交的謎題皆不上不下,偏偏讓人挑不出錯,這不擺明了來混日子的嗎?混日子就罷了,姿態還高得很。你知道不,她入天部第一天,便接了空置最久的‘尋仙’謎題。”

  “聽說過,聽說過。據說破解就能當天部主人?那謎題空了幾百年了吧。我進來就有前輩告知,說那不算題,更像象征天部志氣的擺設……說不定她只是不曉得。”

  最年長的冷哼一聲:“不曉得個鬼,此女精著呢。你瞧瞧陳兄,被她三言兩語耍得團團轉。這調查‘烏疏礦消失之謎’的刁題,也是他們打賭賭的——”

  沈朱將冊子不輕不重地往桌上一拍:“說來小女子另有急事,等字衣傳完指令,我就不隨幾位一起吃酒了。”

  “嘖,連酒都不陪喝了。”那年長成員又哼了聲。

  沈朱嘩啦啦翻著冊子,充耳不聞。

  人已到齊,字衣傳令向來很快。記完閱水閣的指示,沈朱照例翻屋越瓦,悄無聲息出了城。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原路回村,而是去了城外一片開闊之處。

  此處亂草橫生,分明是一片野墳地。周圍陰氣逼人,沈朱肩膀上的小麻雀脖子一縮,成了個完美的毛球。沈朱理了理發髻,轉過身:“姐姐,出來吧。在外頭等了這樣久,我都替你累。”

  罡風一掃,施仲雨從樹上落地。她仍穿著那身粗糙勁裝,長發被她綰成個方便的髻。施仲雨皺眉瞧著沈朱,表情略微僵硬。

  “同為走江湖的女兒家,姐姐不必提防至此吧。”沈朱語氣裡非但沒有責難,聽著還有些調笑之意。

  “英雄不問出處,時、尹二人,我心中有數。”施仲雨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然而這幾日我看下來,姑娘不像時掌門忠仆。若你與時掌門只是合作……”

  “沒有直接利害,我可能泄露赤勾之事,你是這樣想的?”

  “是,”施仲雨大大方方承認,“見姑娘三更天偷偷出門,在下實在憂心。”

  沈朱向前兩步,拍拍施仲雨的肩膀:“我與那引仙會深仇大恨,不會遂他們的意。姐姐放心,就枯山派那二人的實力,就算天王老子來壞事,也能強行劫走吳懷。”

  施仲雨縮了下肩:“姑娘不像懷有深仇大恨之人——自六七歲起,你便被棲州人家收養,那家人現今還好好的。”

  那人家與引仙會沒有半點關系。而不到六七歲的孩子,能維持住怎樣刻骨的仇恨?施仲雨不是沒見過沉浸仇恨之人,那些人通通生著愁苦相,而沈朱眉間不見半點陰霾。

  “辛苦姐姐查了。”沈朱笑嘻嘻道,“引仙會估計和姐姐想法類似,當年才留我一命呢。”

  “既然姑娘如此介懷,何不修習武藝,手刃仇人?”

  沈朱眉毛一揚,她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樣,身周氣勢卻漸漸逼人起來:“姐姐說的對,可憐我一個弱女子,挨個殺也殺不完啊。不如換個路子,連根拔起為好。”

  這句話給她說得真誠而認真,施仲雨下意識退了一步。

  沈朱並非是戲弄於她,此人當真這樣想。昔日的民間女童,竟對國師座下的百年勢力起了殺心。她一句“癡人說夢”差點脫口而出,可見對方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施仲雨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我與時掌門只是各取所需。利用人罷了,姐姐不也在利用我們嗎?你特地把枯山派拉到那花驚春的院子裡,不也存了幫扶赤勾的心思?”沈朱再次挨近施仲雨,她身子前傾,麻雀險些滾落她的肩膀。

  施仲雨盯著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久久無話。

  “……今晚是我莽撞。”她終究低下頭,嚴肅道。“冒犯姑娘了。”

  村落院內,氣氛要和緩許多。

  行動在即,花驚春給兩人空出了柴房,又添了點喂牛用的稻草。盡管粗陋,師徒倆終於得了個乾乾淨淨的單間。

  “要不咱們敞著門?”時敬之如臨大敵道,他還記著陳千帆的記載——當初尹辭與收留他的村人決裂,正是因為被強行關進柴房。

  他現在半點苦都不想此人受,這心情酸麻交加,甚是陌生。

  尹辭瞧了時敬之一眼,像是瞧進他的心底:“無妨,這不是關進來,是我自己走進來。”

  時掌門這才松了口氣。他再次發揮搭草打洞的才能,在柴房堆出一張相對乾淨的草床。四周沒了惱人的尿騷汗臭,只有懷中人的氣息與稻草清香,他幾乎是瞬間睡了過去。

  時敬之許久沒睡得這樣放松。夜半時分,他一個不注意,徑直從床沿滾下地。

  呲啦一聲布裂聲響。

  時敬之滾得太過從容,衣服破了不說,還給牆邊的樹杈堆一下戳醒。他痛苦地甩甩頭,也不管那撕裂的衣服,咕咕噥噥爬回草床。

  上了床,抱緊人,時掌門才發覺哪裡有些不對勁——以往心口會有硬物硌著的輕微觸感,眼下那處卻空空如也,仿佛心臟跟著缺了一塊兒似的。

  ……阿辭送他的平安錦囊沒了!

  如同兜頭一盆冰水,這回時敬之醒了個徹徹底底。他看了看安睡的尹辭,輕手輕腳下了床,連火光都未燃,就這樣借著月光找了起來。

  平安錦囊就掉在床附近。

  方才時敬之滾進樹杈堆,它的系繩掛上枝杈,被勾在原地。月光從窗子打下來,給錦囊刷了層淡薄光暈,上面繡的桃花顯得越發活靈活現。時敬之心疼得要命,趕忙將錦囊捧在手裡來回檢查,生怕哪裡沾了土、抽了絲。

  結果這一摩挲,還真讓他摩挲出了點東西。柴房角落存了些濕泥,錦囊一角有些濕潤,散發著淡淡的泥土腥氣。時掌門頓時垮下臉,心中一片悲戚。

  他當即決定出門弄乾淨。

  改日請人在裡衣縫個內袋好了。萬一哪天戰況激烈,錦囊掉去懸崖深溝,自己哭都沒地方哭。時敬之一邊拿水細細擦拭錦囊邊角,一邊胡思亂想。想到入神處,他一口血沒憋住,又噴了出來。

  有書本的前車之鑒,時掌門扭頭夠快,血全吐在地上。

  然而就在這一瞬,他手中的錦囊突然溫熱了幾分。

  那溫熱變化極其細微。敏銳如時敬之,也是被冷水一襯才隱約察覺。先前他一直將它貼身帶著,從未發現異樣。

  時敬之皺起眉。他閉上眼,將錦囊送到鼻子底下細細嗅聞。微弱的腥氣與藥材味道混在一起,如同一根將斷未斷的蛛絲,他好容易才將它嗅了出來。

  ……味道像極了陳千帆的施法材料。

  尹辭說這是陳千帆寫的平安符。然而平安符單用藥紙與朱砂便可製作,不可能有妖物屍體的腥氣。

  時敬之以涼水潑臉,長籲一口氣,果斷打開了那個小小的錦囊。

第117章 疑惑

  錦囊內躺著一塊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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