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清顯然察覺了摯友的欠揍發言,連忙轉移話題:“我也覺得奇怪。外頭這麽亂,要是時掌門有個萬一,他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想過此事,尚無解。”時敬之摸摸下巴。“而且蘇肆說得不錯。若引仙會有此奇術,除了養一個我,有太多事能做。”
可他們隻做了個不知所謂的“欲子”,尹辭心想。就算得了自己這個不死不滅的先例,引仙會追求的並非仙途。
這百年大業,究竟為的是什麽?欲子到底因何存在?要說時敬之取走精氣,才導致“天厭”發生,那麽大允人小病小傷更容易恢復,又說不通了。
要判斷病傷之勢,決定天厭與否,本身是個精細而繁雜的活計。引仙會能不能做到還兩說,時敬之壓根無法控制那些精氣,難道還能把吃了的吐回去不成?
此事沒那麽簡單。
要治好時敬之,須得止住精氣。可引導精氣的法陣在時敬之血液之中,他們總不能給時敬之來個大放血。讓此人以精氣化為真氣,每日用乾淨內力,也只能將死期稍稍延後。
想到那漫山遍野的肉神像,尹辭突然有了點模糊的想法。
不過考慮到兩人的關系,此事不可操之太急。還是率先拿下曲斷雲,多探些“百年大業”的內幕為好。
……
尹辭這廂還在回憶過往,險些迎面撞上兩條肥魚。
時掌門將收拾好的魚拎在手裡,在尹辭跟前搖來晃去,笑容裡不見半點瘋狂或恐懼。
“給,最肥的魚。”時敬之哼哼道,“蘇肆還想讓我用剔肉刀刮鱗……‘宿執’這個身份,你要何時告訴他?我看那小子拿刀到處亂戳,心肝肺一起疼。”
“總會告訴他的。到時我定會揍他一頓,放心。”
白爺轉過頭,深沉地瞄著尹辭。結果它迅速被尹辭喂的菜葉收買,譴責的目光慢慢變了質。
然而時敬之繼承它的精神,眯眼瞧了尹辭一會兒。他清清嗓子,語氣別有深意:“我放心得很,子逐有大計劃,怎麽忍心瞞著未過門的師父。”
尹辭:“……”
“小計策無所謂,橫豎為師還未過門呢。”
倒也不用特地強調兩遍,尹辭歎了口氣,塞過去一個菜肉餅子:“是是是,等我考慮好了,再與你好好商量一番。”
時敬之這才心滿意足地叼住餅,坐回他那四輪木椅。尹辭摸摸胸口的擋災符,一腔子複雜情緒無處言說。
無論時敬之怎樣強裝無事,他仍能聽到那人半夜咳血。留給他考慮的時間不多了。
隻願武林大會的計劃能平穩進行——無論是百年大計的真相,還是視肉的效用,他們都得從曲斷雲骨頭裡榨出來。
不遠處的弈都,皇宮之內。
容王許璟明自從去了趟沙阜,性子大改。他不再到處亂跑,連自己的王府也不怎麽待,得空便向皇宮裡鑽。
他與當今皇帝一母所出,關系比其他王爺密切些。許璟明不學無術,遊手好閑,皇帝對他也沒什麽戒備,隨他借住宮中。
皇帝喜好餐後用茶,此日政務不算重,許璟行特地叫上這個弟弟,要他講些沙阜見聞。許璟明雖然化身驚弓之鳥,但從不會拂大哥的面子。
容王殿下特地挑了新衣裝,強行振作精神,這才踏上去茶亭的長廊。春風溫溫熱熱,吹得許璟明格外心神不寧。
曲斷雲要真是引仙會的人,自己是不是注定與視肉無緣?
自從沙阜歸來,許璟明閉緊了嘴巴。他手中並無證據,因而沒有說出“曲斷雲謀害自己”的推論。旁人問,他就說枯山派在赤勾鬧事,想要借武林大會之事搶奪視肉。
而自己只不過是剛好撞見亂子,被卷了進去。
反正他平日就是個不著調的,沒多少人提出質疑。許璟明說著說著,自己都快信了。但他終究保持了清醒,沒再去碰視肉——
許璟明如何大膽,也做不到視死如歸。再向視肉出手,這條命能否保住還難說。
既然引仙會想要視肉,時敬之那個妖孽也想要視肉,不如就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哪怕自己當不得在後的黃雀,也不至於變成被殃及的池魚。
說來大哥本不信鬼神之道,視肉未必入得了他的眼。就、就算皇兄近期身體不好,有禦醫精心照料,總糟不到哪裡去。
要麽還是搜羅些罕見藥材,盡快送給皇兄。視肉又如何,他要能找到冰頂蛇蓮那樣的奇物,皇兄說不準更開心。
去他的“緩和皇帝國師之爭”,他不幹了。上代國師的確待自己不錯,可這代的江友嶽絕不是好東西。
許璟明越想越松快,終於噴出一口濁氣,腳步輕快起來——
“殿下。”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許璟明頭皮一炸。說曹操曹操到,容王緩緩轉過頭,只見不遠處站著個笑意淺淺的江友嶽。
如今許璟明看江友嶽,那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他模糊不清地唔了聲,權當招呼。
江友嶽並不在意許璟明的態度。他儒雅依舊,衝許璟明微微行了個禮,轉而繼續向前。端的是衣袂飄飄,一副神仙模樣。兩人本該如此擦肩而過,然而許璟明心裡有刺,越過江友嶽後,他鬼使神差地轉頭去看。
江友嶽也在看他。
那是極短的一瞥。許璟明若是當初的容王,許是不會往心裡去。可這一回,他看了個真真切切。
他瞧見了輕蔑。
說到“輕蔑”,許璟明興許比任何人都熟悉。容王殿下堅信人有尊卑、命有貴賤,他對待下仆從來都毫無慈悲。可許璟明再怎麽輕賤下人,他也曉得他們是“人”。
江友嶽看自己的目光,分明是在蔑視一隻不知好歹的螻蟻。
廊邊鳥鳴清脆,四下綠樹成蔭。春風無比溫暖,許璟明卻遍體冰寒。
第130章 出戰
許璟明一路踱到茶亭,也沒走出江友嶽那一瞥。
在視肉一事上當了冤大頭不說,多年積攢的安全感也被擊了個粉碎。看到身穿黃袍的許璟行,他那股委屈登時有了著落。許璟明急急忙忙跑到皇兄身邊,連塞好幾塊茶點,才把滿口的苦味蓋下去。
容王殿下的行事太不規矩,太監盧福剛打算提醒,便被皇帝一隻手止住了。
許璟行已過而立之年,對這個年輕的胞弟很是寬容。盧福即刻閉了嘴,恭恭敬敬退去一邊,繼續看一臉苦相的容王殿下。
宮內的茶點比容王府的好吃不少,只是點心甜歸甜,許璟明總覺得吃著燒心。他灌了一杯上好茶水,這才騰出嘴來,打算跟皇兄好生聊聊——
結果他被許璟行的樣貌嚇了一跳。
比起上一回見面,皇帝又瘦削了不少。他眼周略顯青黑,臉色算不得灰敗,可不見半點紅潤,看著讓人不太舒服。茶點做得清淡適口、香氣撲鼻。皇帝卻隻咬了一小口,就皺著眉頭叫人撤了。
許璟明連忙把要出口的閑話咽下肚子:“皇兄,你這臉色……”
“那羅鳩戰事不平,朕睡不好。”皇帝搖了搖頭,“戰火久久不息,死傷的可都是我大允子民。朕本以為是小打小鬧,結果這些時日過去,一點好消息也不見。”
“一群酒囊飯袋!那群武將拿著咱大允的俸祿,連沒教化的蠻子都打不過!”許璟明連忙順著皇兄的意思叱道。
誰想聽了這話,皇帝臉上浮出一絲苦味。
“朕起初也這樣想。璟明,朕最近細細研讀了戰報,這回的蠻子不一般。那‘神降聖’用兵如神,讓朕想到……”
說到這裡,許璟行欲言又止,最終歎了口氣。
許璟明當然曉得皇兄說的是誰:“要麽就把時敬之抓回來,要他先解大允燃眉之急。為社稷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
“算算日子,他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這會兒把他強行召回,他怎麽可能乖乖為大允做事。”
他這胞弟不是一般的想當然,皇帝哭笑不得。他輕輕咳嗽了兩聲,隨即以茶水壓下乾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