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回頭就吩咐後勤給扯了件黑T恤過來,看碼子應當是正好。休息室在另半邊,要越過整個宴會廳,少說一百來米。他拎著衣服提步要走,老杜起哄道︰“哎——幹啥呀大老爺們的,還怕人看了?”
他這一鬧,片場哄堂大笑,剛才NG的不快氛圍蕩然無存,此起彼伏都唯恐天下不亂的︰“對啊,幹嘛呢!導演脫一個!”
商陸︰“……”
縴長有力的手在喉結向下第三顆扣子上停留一秒,上百雙眼楮都緊盯著,他這麼英俊又帥,女群演扛不住,一邊想看一邊飛紅了臉。
柯嶼一手插腰一手抹了把臉,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
誰知道商陸是虛晃一槍。
他垂下手,邁開步,留給眾人一個瀟灑的背影,繼而抬起手擺了擺︰“免費不乾。”
現場一片鄙夷的“切——”,柯嶼沒忍住,笑出了聲。
等再出來時衣服就換好了。
小了。
胸肌的輪廓明顯,撐在袖子下的肱二頭肌也很漂亮,是那種男的女的都欣賞得了的完美肌肉。
齊大南看看商陸,再低頭看看自己。長相是天生,在場諸位男士都沒有對他的外貌有過嫉妒,但身材就不一樣了。一時間,每位男士的目光都開始瞄自己的肚子。
老杜頗八卦地問︰“商導腹肌也練得很好吧?幾塊?”
商陸開始穿戴設備,邊答︰“八塊。”
眾人又開始“咦——哇——”,商陸笑了一下︰“你們很閑?”
群演一哄而散,老杜是沒事的呀,繼續在這兒松快氣氛,眉飛色舞地往下三路聊了︰“這身材,女朋友一定愛不釋手。”
片場葷素不忌,原本是開玩笑的,但不知為什麼,他們導演莫名其妙動作就一頓,繼而抬眸,很輕地從柯嶼身上一瞥而過,淡淡勾著唇說︰“還好,他比較內斂。”
柯嶼︰“……”
“臥槽,”老杜沒想到真被自己給套路出來了,“您真有女朋友啦?!”
“沒談多久。”
十一個月了,柯嶼心裡回答。
“結婚嗎?”老杜不知道見好就收,肆無忌憚地窺探起來。
豪門嘛,肯定講究門當戶對,他還這麼年輕,多半就是玩玩。大家都這麼想。
商陸沒回答,最後一個鎖扣扣好,他做細微調整,邊垂著臉漫不經心地問︰“柯老師覺得呢?”
柯嶼冷不丁被點名,十幾雙眼楮齊刷刷看過來,明顯都很茫然,不知道這個問題怎麼就變成了“柯老師你覺得呢”。
柯嶼抵唇咳嗽一聲,淡定地問︰“什麼?”
“你覺得我應該結婚嗎?”
柯嶼心慌亂地跳了起來,疑心是剛剛跑得太激烈,以至於剛平穩下去的 吸居然又急促了起來。
“別問我啊,”他慵懶地勾了下唇,無辜又狀況外,“問我幹什麼?”
對啊,問他幹嘛呢?
眾人心裡齊齊想。
商陸壞事得逞,唇角泄出一絲笑,“你比我年長,是過來人,俗話說,不聽老人言……”
柯嶼冷冰冰地看著他,黑色的眼眸感覺氣鼓鼓的。
商陸笑了一聲,抬手在他頭髮上一揉而過︰“生氣了?好好發揮,別浪費我親自為你跑一趟。”
片場響起此起彼伏欲蓋彌彰的咳嗽聲。
柯嶼臉一熱。
……商陸羊癲瘋了當眾調?戲他!
演職人員各就各位,商陸最後說︰“沉浸進去,別被剛才我誇你的話束縛住,讓狀態自然流淌出來,不要想著怎樣去設計。”
柯嶼點點頭。
身邊只有兩個攝助跟著了,商陸語氣溫柔了點,但很篤定︰“隨意發揮,我跟得上你。”
柯嶼深 吸,像拳擊手臨場。
他按照既定方案跑進鏡頭,橫搖過後,商陸這邊馬上跟上,一個推移,左手邊骰子台桌與柯嶼在畫面裡構成了充滿張力和暗示性的構圖,將角色和骰子的因果性隱喻拉滿,齊大南在監視器後暗暗握拳,心道一聲︰“漂亮!”
右手邊賭桌爆出同花順,賭客表情驚喜到扭曲,喝彩聲如煙花炸開,五顏六色的籌碼飛上天,柯嶼下意識地回頭,很淡漠的一眼,像看路邊下象棋老頭的吆喝,像看魚塘邊釣友釣起大魚後的驚喜——都是葉森所沒有興趣、也毫不動容的歡欣。
因為這一回頭的動作,汗流進了眼楮裡,他 地眨了下眼,但腳步還是沒停,空余的手背很快地擦了下眼楮,撞到群演,是個意外,柯嶼反應很快地說︰“對唔住對唔住。”
他跑上樓梯了,三步並作兩步,掌心用力地握住上了漆的木質扶手,留下一個濕漉漉的掌印,運動的鏡頭帶到這裡,順利推上去,成了仰拍。仰拍持續到柯嶼推開貴賓廳的門,視線正與他那隻手齊平。手裡握著紅衣服。
貴賓廳內的群演齊刷刷回過頭看他,正當中坐著的,是葉森的富商主顧。他最晚回過頭來,這樣設計是為了影片一開場的蒙太奇剪輯。
富商回首,柯嶼頓了頓,用力吞咽,汗從額上鬢角滑下,劇烈的跑動讓他鼻腔難受,他抬手重而用力地抹過擰過鼻子,舒出一口氣,舉起紅衣服時已經勾出職業性的笑,聲音慵懶而振奮︰“這把開門紅啊老板!”
商陸的眼神因他這一細微的動作而亮了起來,鼓起的肱二頭肌和 背肌群提供了可靠的力量支撐,讓他從頭至尾完成了平滑如行雲流水的復合運鏡。
“卡!”副導演擲地有聲,柯嶼脫力地靠上門,滑坐了下去︰“……”他擺擺手,意思是說不了話,用眼神問商陸如何。
商陸沖他伸出手。
眾目睽睽之下,柯嶼握住了,喘了兩息,一個用力一個借力,他被商陸從地上拉了起來——
“非常漂亮。”
第115章
長鏡頭過了,但柯嶼並不能松口氣。下一條就是他在貴賓廳裡豪賭的畫面。
按商陸的構想,這部電影的一開始就會是一個蒙太奇。
一個激烈的、正到緊要關頭的賭局、一個令人大氣也不敢出的現場、一個背對著鏡頭的男人、一名沉著的荷官。
鏡頭掃過場內各懷鬼胎的眾人,背對著鏡頭的男人抬起手,“封牌。”
一名只有側臉剪影的年輕馬仔被使喚而出,“買一件紅夾克。”男人如此吩咐,慵懶地揮了揮手。因為常玩籌碼,指間已有了繭,這令他的手指看著略微變形。
“好的老板。”
馬仔這樣說。
玻璃大門被推開,熱浪轟然襲來。他跑過街巷、抄到近路、輕車熟路地翻躍過鐵馬,在十字路口機敏地張望,綠燈亮起,以助盲人辯聽的嘟嘟聲也隨之急促響起,仿佛在催促他快步小跑。他跑過窄巷,跑過兩旁擁擠的夜市攤位和喧鬧攢動帶著小紅帽的遊人。
汗水浸濕了他穿著黑T恤的後背。
撲到櫃台,他氣喘籲籲︰“勞駕,給我一件紅夾克。”
鏡頭帶過一點模 的側臉,是年輕的、喘著氣流著汗的、但雙眼未含焦躁的臉。
紅夾克到了手上,他又開始跑了。
只是在觀眾不曾發覺的時候,紅夾克變成了紅馬甲,他再度推開玻璃廳門,冷氣驟然撲面,畫面橫搖,與剛才商陸親自指鏡的運動長鏡頭餃接上。
這是世紀初的澳門,賭場運營風生水起,陸客絡繹不絕,爭要來看這座東方的拉斯維加斯。
這組畫面的進出將與葉森的最後一局組成蒙太奇。他是坐在牌桌上的人,亦是跑出去買那一件紅馬甲的人。十幾年前,他被富商使喚著穿街越巷去買一件大紅色的夾克,十幾年後,更年輕、更新鮮的面孔亦是在他支使下,如此跑過了澳門島的街道。
找到癮的人,便陷入宿命輪回。Θ本Θ作Θ品Θ由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網Θ友Θ整Θ理Θ上Θ傳Θ
拍電影最耗時的其實是布光,拍完一場換一場,燈光全部調整,有微調,也有大動乾戈的。柯嶼順便去休息室換妝。剛才他是年輕的葉森,淡漠的眼裡寫著野心,神情還有青澀,下一條就成了坐在牌桌上的中年葉森了,多年的江湖殺戮氣息浸染了他,他更不動聲色了,也更灰暗了。
要在前後半小時內完全呈現出一個人的兩種心境階段,妝發能提供的幫助是很表面的。這也是柯嶼第一次扮演這個階段的葉森,他垂下眼,破天荒地沒有拿著劇本反復溫習。
不要被束縛。商陸的話在耳邊回響。
他化完妝,形象並未大變,連髮型的改動都很小,這也側面說明葉森其實是一個低世俗欲望的人,他所有出人頭地的野心,都隻來自於「實現野心」這一樂趣的本身。化妝師小麥卷起筆刷道︰“我去請商導來看看。”
不用她請,商陸已經在門口了。
他來得這麼快,柯嶼有點意外︰“燈光沒問題了?”
“還沒有,先來看看你,”商陸對小麥點頭示意,“我跟柯老師講下戲。”
小麥自然明白,退出去時很細心地帶上了門。在門外看到盛果兒,兩人交談的聲音隔著門板遞進來。
“你也不進去?”
果兒回道︰“我又不演。”
一米七的高個兒姑娘往門口一站,冷肅得像尊門神,實際上心裡一雙兔子耳朵支得老長。
哦……沒動靜。
沒動靜幹啥呢。果兒尋思道。
哦……姑娘眼楮一亮老臉一紅——在接吻!
商陸隔了幾步的距離審視柯嶼,柯嶼穿著一身淺淡水紋的綢質襯衫,中式無翻圓領,貝母小圓扣,一雙肩膀平直,下面也是綢質松垂的長褲,配一雙黑面淺口布鞋。這是中年葉森的裝扮,很簡單,手上還差串蜜蠟佛珠。
柯嶼似笑非笑︰“站那麼遠幹什麼?”
商陸這才走近他,手一攬,將人下半身攬進懷裡,上身卻仍隔了兩拳距離。柯嶼挑了挑眉,商陸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說︰“不能親你了,感覺在親葉森。”
柯嶼︰“……”
“真的。”
柯嶼心裡忠實地慌了一下。這是很不專業的反應,以前怎麼扮醜扮老扮髒,他都無動於衷,在現如今自帶攝影師造型師進組、拍什麼角度怎麼定妝怎麼做妝發都要指手畫腳的年代,他是業內有口皆碑的最配合的演員。
那一瞬間的慌亂過後,他一怔,明白過來,商陸是在認可他。
眼神出賣了他內心的轉變,商陸手指描摹過他的眉眼︰“剛才在現場還聊起了你。”
“聊什麼?”
是美術指導紀南隨口閑說道︰“是我的錯覺還是怎麼,現在看到小島就像看到阿森,怎麼回事?”
商陸轉述給柯嶼聽,聲音動聽且沉穩︰“你在入戲。”
面對認可,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興奮激動,而是逃避。
“是因為看了太多遍劇本,題材也是我從小熟悉的,還有你之前幫我每一幀分析過去……”
商陸沉靜地看進他眼楮裡,沒有急著說話。
柯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