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懷抱從背後緊擁著他,呈現出一種與目前的情況十分割裂的溫情,讓他有種這一刻與現實隔絕了的感覺。
然而緊接著,奚遲就聽見了「砰」的一聲響。
天橋上圍觀的行人們一齊發出驚呼,奚遲扯下霍忱蒙著他眼睛的手,抬頭向上看,遠遠地看見了一片火樹銀花。
除了被高抬著的那個人,其他三人背後也迸發出了璀璨的禮花,是那種慶典現場最常用的款式,金燦燦地閃著星星。
四個人都呆住了,跌坐在地上,被歡慶的花火團團圍繞,隻有燃燒後的灰燼飄落在他們頭上。
本來四散躲避的人群又往樓下聚攏過去,周遭一片嘈雜,吵得人頭暈。
奚遲手心一片冰涼,有一種全身的力氣被抽空了的綿軟感,轉過身望向霍忱。
霍忱目光觸及他蒼白的臉色,還有墨黑的眸子裡冷冷的眼神,原本漫不經心欣賞好戲上演的表情立即凝固住,眼裡泄露出了一絲慌亂,想要去拉奚遲的手。
奚遲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拽著他穿過重重疊疊的人群,走下了天橋,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大家都在你一言我一語地看熱鬧,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低氣壓。
奚遲越往前走,抓著他的手指顫抖得越厲害,連帶著肩膀都在微微發抖。從他收到第一封郵件開始,到今天早上慌亂地奔過來,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地在他腦海裡浮現,包括霍忱在電話裡慵懶帶著笑意的語調,他們在門後那個意亂情迷的吻。
酸澀,憤怒,還有深深的無力感,以及發現自己的感情時那種不知所措,交裹擁擠在他狹小的心腔中,沖撞著想要溢出來,讓他胸口發痛,快要承受不了。
他們走進了一個無人的小巷,熙攘的聲響變得遙遠,奚遲放開他,回過頭。
霍忱剛要開口說什麼,奚遲抬起手甩在了他側臉上。
寂靜的環境裡聲響格外清晰。
奚遲自己也怔住了,他一直以來對別人連重話都不會說,除了趙曄坤侮辱他母親的那次,更是沒有打過誰,這不像是他會做出的事。
其實在半中央他就收了勁,但霍忱根本不躲,畢竟是一個成年男人的力度,他看見霍忱皮膚上迅速浮起了紅痕,心髒像被用力攥了一下。
應該挺痛的,因為他自己的手也火燒般地疼到麻木。
霍忱維持著偏過臉的姿勢靜止了一秒,突然轉過來,奚遲心裡猛地一緊。
可霍忱看他的眼神裡沒有怒意,甚至沒有一絲詫異,與平時沒有什麼區別。
接著霍忱牽住了他垂下的手,拉起來靠近自己,用指腹揉了揉他通紅的手心,低頭在上麵落下一個柔軟的吻。
奚遲一時僵住了,已經失去知覺的掌心貼上他的嘴唇,忽然感受到細密的酸脹,潮水一般順著他的神經湧過來,撞得他的胸口毫無防備地塌下去一塊。
霍忱又在他手心輕啄了兩下,垂落的睫毛輕眨,然後翻過來順著他冰涼的手指吻上去,最後印在他白淨的手背上,抬起眼望向他。
畫麵簡直像虔誠的騎士在進行某種儀式。
奚遲慌張地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聲音有些不穩:「如果那個人剛才真的掉下來了呢?如果出了別的意外……你怎麼辦?」
「你知不知道,」他看著霍忱的眼睛,「我剛跟霍聞澤說過我可以說服你。」
他說著,鼻根止不住地發酸:「你知不知道我留了市局大隊長的電話,有很多個晚上,我盯著這個號碼,猶豫要不要撥出去……」
霍忱看到他眼周泛起的一圈紅,眼中突然出現了一瞬間的失措,扶住他的肩膀道:「寶貝,你別哭。」
「別叫我。」
奚遲說完,有些難堪地掙開他,朝小巷的另一頭走去。
走了一小段,仿佛感受到落在他背後的視線,他轉身道:「不要跟著我。」
加快步伐沒走兩步,霍忱便上前把他拉進懷裡,摟住了他。
「對不起。」霍忱輕聲說,「我被創造出來,是在那個破工廠裡,在霍以辭被殺害的那一天,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的確是霍聞澤在極端的仇恨下催化出的。」
奚遲愣了,他覺得霍忱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帶著神秘的笑意躲在後麵觀察天下大亂,沒想到對方突然認真跟他說這些。
「報仇好像成了我的本能,我活下去的動力。」
霍忱望著他眨了眨眼:「我知道我是個怪物,我會因為他們的痛苦而興奮,想讓他們經歷同樣的折磨,想看他們臨死前絕望的眼神。」
「但是我不想你討厭我。」霍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磨蹭著他的臉頰,「是你對我伸出手,給了我名字,我就是屬於你的了。」
奚遲感覺被他摸過的皮膚隱隱發熱。
「抱歉嚇到你,我發誓以後不做你害怕的事,哪怕他長命百歲,我都當沒看見。」
奚遲聽他這麼講,忽然湧起一陣心疼,血海深仇難以消弭,可霍忱選擇的路終究在規則之外,不能被社會接受。他覺得霍忱不該跟自己道歉,但應該怎麼樣,他也不知道。
霍忱又湊近他一寸,眸光明亮地看著他:「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我關起來,鎖起來,拷起來……」
奚遲別開目光:「我說了我沒有這種愛好。」
他說完,忽然被霍忱親在臉頰上,霍忱像小動物討好人似的,在他臉上輕輕啾了一下又一下,鼻尖也跟著蹭過他的臉,癢乎乎的。
趁他不注意,霍忱又轉而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奚遲推開他:「我要回醫院了。」
頓了頓,他咬著牙補充道:「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曠工。」
還好今天沒有排手術,他心想。
「都怪我,」霍忱誠摯地說,「我送你去吧。」
「不用。」
奚遲說完向前走了幾步,還是有些不放心,怕他又返回去做什麼。
再次轉過身時,他卻看見對方的神態變了。
霍聞澤疾步上前扶著他的肩,關切道:「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奚遲有一絲恍神,搖了搖頭:「沒事。」
「昨天開完會後,我明明感覺很清醒,不知道怎麼忽然失去了意識。」霍聞澤麵色冷峻,「發生了什麼事?」
「我在路上慢慢跟你講。」奚遲道。
等他回到醫院,同事們隻當他是家裡出了急事,關心了幾句,也沒多過問什麼。
一整天,不管他去哪,總是聽見周圍的同事或者患者在討論早上那件事,聽到有人評論大快人心,有人說姓趙的這次終於跑不掉了,還有人在討論策劃這一出的究竟是什麼人。
聽得他心有餘悸,霍聞澤知道他擔心,過一段時間就給他發一條消息過來,顯示自己狀態仍然穩定。
雖然他工作中不能及時點開看,但看到對方的名字跳出來,他心裡就增加了一絲安全感。
下班後,奚遲遠遠地看到霍聞澤在等他,攏緊大衣加快腳步走過去,上了車,他看到後麵放著的超市購物袋,問道:「你今天結束這麼早嗎?」
「白天差不多都忙完了。」霍聞澤邊將車開出停車位邊說。
奚遲估計他是擔心自己的狀態,車上的暖氣吹得人胸口也溫熱,他對霍聞澤道:「我現在心情很平靜。」
「我知道霍忱肯定追著你說了半天好話。」霍聞澤開口。
奚遲微微一愣。
霍聞澤薄唇抿了抿:「我覺得你不能太相信他哄你的話。」
奚遲聽出來了,他話裡隱隱含著醋意,應道:「嗯。」
「一直以來,當我遇到與那次綁架案相關的刺激因素,霍忱就會被誘發出來。」霍聞澤說,「復仇對他來說,有時候就像種本能反應。」
奚遲眼睫眨了眨,斟酌了一下問:「我聽他說,他是在綁架現場分裂出來的?」
「嗯,當時我目睹了我哥哥遇害,精神崩潰了,等我再重新擁有意識時,發現自己已經從工廠裡逃了出來,的確是他救了我們。」
奚遲難以想象當時的場景,按理說至少會有兩個人看守,霍忱身為六歲的孩子,是如何做到從兩個成年人手中逃離的,一定歷經了千辛萬苦。
晚上他們在家煮了火鍋,奶糖聞見香味一直湊過來,跳到椅子上往鍋裡探頭,被無情拒絕後,委屈了一晚上,睡覺的時候非要窩在他們倆中間。
奚遲被小貓咪軟軟地貼著,很快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跟霍聞澤說話:「對了,你跟我是在我老家認識的對麼。」
「嗯。」霍聞澤放輕了聲音,「我發現自己逃出來後,拚命地跑,居然跑到了高速公路上,不敢隨便跟人求助,後來看到一輛寫著a市的客車,混了進去,結果那輛車是從a市到你家。」
「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奚遲閉著眼睛道。
霍聞澤湊過去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聲音裡帶著笑意:「沒事,等記起來了再說吧。」
本來憑新出現的證人和證據,大家都覺得塵埃落定,結果第二天聽說又出了幺蛾子。
昨晚警方去逮捕趙鵬升之前,趙鵬升突發心肌梗塞,被送到了濟仁醫院。
奚遲的同事都在感嘆。
「真晦氣啊,陰魂不散。」
「去哪不好要來咱們醫院。」
「現在心內科的朋友們估計更崩潰。」
「我怎麼不信他正好心梗,說不定是來搞緩兵之計的。」
「不是說他跟咱副院長私交甚密麼。」
雖然霍忱剛跟他承諾過,但奚遲聽見這個消息,還是有些擔心他會受到刺激。
他有一整天的手術,於是拜托了周秘書幫忙盯一下,有事及時給他打電話。
一天安穩度過,出手術室不久,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霍總切換了人格。」周秘書開門見山地說,在他呼吸一緊時,又接著道,「不過不是霍忱,應該是霍野。」
聽見這個名字,奚遲高懸的心放下了一半,但特殊時期,他覺得還是要采取一些措施。
他立即給霍野打了電話。
霍野似乎很驚喜他主動打過來,聲音帶著明朗的笑意:「奚大夫,我以為你還沒下班呢。」
「剛下。」奚遲問,「你現在在哪?」
「在我家。」霍野答道。
奚遲抿了抿唇:「我能現在去找你麼?」
「啊?那當然可以了。」霍野答應得很乾脆,又擔憂道,「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沒有,那我這就過去。」
他到的時候,霍野早就在樓下等著他,圍著黑色的長圍巾,雙手酷酷地插兜,看到他眼神明亮而熾熱,嘴角笑意飛揚。
「奚大夫不會是來找我約會的吧?」
奚遲想起來,他和霍野是還有這個約定。
他有些別扭地開口:「其實我今天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這麼客氣,」霍野看他脖子露在外麵,摘掉圍巾給他繞了兩圈,「你說吧,什麼都行。」
奚遲下巴埋在圍巾裡,耳朵微微泛紅,不知道是因為天氣還是因為別的:「霍野,你能不能跟我保持密切聯絡,最好暫時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霍野狠狠地愣了一下,接著嘴角瘋狂上揚。
作者有話要說:野哥:老婆太愛我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