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他打敗了蝕沼化的甜鋒,在她的腦內停留了好一會兒。無數情報湧進腦海,他能立刻分辨出的,不過是“人類能理解的部分”。如果他的蝕沼得到了相關情報呢?他會不會已經能做到類似的事情?
不需要構建傀儡巨人,也不需要圈養四足怪物。他只要那些零散的蝕質老老實實聽話,停止破壞,轉而模擬正常的人體組織。
零碎的蝕質不是蝕沼,束鈞不知道這樣異想天開的方案能否行得通。唯一能回答他的人就在面前,身體正漸漸冷下去。
沒時間了,實驗方式只有一個。
束鈞果斷抬起手,朝自己的頸側狠狠抓了一把。鋒利的指甲破開皮肉,鮮血頓時濺了出來。這傷不重,不至於讓他虛弱到無法繼續救援。但它也不輕,若放著不管,他必定會因為失血而死亡。
蝕沼的本能便是求生,那麽現在到了求生的時候。若是那技能真的藏在他的體內,他的本能會把它逼出來。
而他將記住那種感覺。
這一回,束鈞的直覺沒有錯。虛弱的狀態反倒幫了他的忙,隨著血液大量流失,他的頸側漸漸生出熱辣辣的刺癢感。束鈞趕忙用指腹去碰——這還不到半分鍾,深深的傷口裡已然凸出了新肉。
很好。不過還不夠,他對這種感覺的熟悉程度還不夠。
他再次抬起手,撓上自己的脖頸,然後機械似的繼續心肺複蘇。大量血液濺上祝延辰破碎的襯衫,將白色布料浸成純粹的黑色。
束鈞的視野漸漸開始模糊,先前的激戰和失血讓他又累又餓。頭一陣陣發暈,他恨不得當場睡過去。
他還不能倒下。
束鈞又一次撕開傷口,這回他捉住了那絲靈感的尾巴。
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循環不休,束鈞努力指揮著祝延辰體內的蝕質。鎮壓,模仿。鎮壓,模仿。再鎮壓,再模仿。
整個過程中,束鈞大氣不敢出,滿是血的手一直覆在祝延辰胸口。那種感覺很玄妙,像是攥住一團滑溜溜的泥,努力將它捏成精細的雕像。泥沒有自己的意識,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嘗試。
終於,變化悄悄出現。
那些濺到祝延辰身上的血液慢慢消失,像是被那蒼白的皮膚吸收了一般。祝延辰腹部的傷口以一個極其緩慢的速度愈合起來,露出的內髒也慢慢有了血色。
還不夠。
人虛弱到一定地步,精神仿佛脫離肉體。束鈞已經感受不到指尖傳回的觸感,他只是不斷重複救援動作,精神全都集中在了祝延辰身上。
哪怕沒到形成蝕沼的等級,那些蝕質也必須服從。自己不能失敗——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束鈞相當確定,他承受不住失敗的後果。
鎮壓,模仿,最後是支配。
一點震動從祝延辰沉寂的胸膛內傳來,那具蒼白的軀體終於再次開始呼吸。盡管那呼吸微弱又冰冷,它確實存在。
他把他奪回來了。
束鈞停下了心肺複蘇的動作,但他沒有停下精神上的指令——要救就救到最後。他不確定這次過後,自己還能不能成功回到這種特殊的精神狀態。
重新呼吸的祝延辰沒有醒來,而束鈞仍將手放在他的胸口。恢復的心跳仿佛一針強心劑,束鈞一動不動,陷入某種近乎狂熱的狀態中。
修複,全部都要修複。他不住對那些蝕質重複,或許是錯覺,束鈞甚至能聽到體內的蝕沼在尖嘯。
……你們絕對不能傷害這具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新的變化再次出現。
祝延辰腹部的傷口早已消失,漸漸有黑色的蝕質從他的皮膚中滲出來,連接成片,隨後拉扯成絲,將祝延辰的軀體漸漸包裹在內。束鈞的大腦已然無法處理面前的景象,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觸不到祝延辰的皮膚了。
那麽就挨近一點。
他張開雙臂,抱住身前黑色的巨繭。繼續重複那些指令。
束鈞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的嘴唇乾裂,衣服被半乾的汗水黏在皮膚上,身體沉得像灌了鉛。身邊的一切都模糊起來,他隱隱約約聽見周一在慘叫,大喊著“餓”。
而那蝕質組成的繭終於乾枯,薄殼一寸寸塌下去,露出裡面的人。
祝延辰的衣服早就被蝕質侵蝕一空,一同消失的還有那些疤痕。如今他的皮膚光滑完好,泛著健康的血色。原本微弱的呼吸變得沉穩悠長,心跳聲磅礴有力。
束鈞抬起眼,看到了對方睜開的雙眼。
大概可以結束了,他轉動著麻木的腦子,做了最後一件事。
“你……拿去……蓋好。”束鈞的聲音嘶啞得嚇人,他甩下被血浸透的外套,推到祝延辰身上。“不要裸奔……”
祝延辰的目光從室內走了一圈,最終停在束鈞身上,他看起來震驚而迷茫:“你——”
“別問,大元帥。”束鈞努力衝他笑了笑,“我不太行了,總之你……早安。”
話還沒說完,他整個人往前一倒,把剛打算起身的祝延辰又砸回了地上。
祝延辰:“……”
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沒有動彈,任憑束鈞把腦袋擱在胸口。過了幾分鍾,他將束鈞攬緊,極其小心地低下頭,吻了吻對方的發頂。
“好好睡。”他瞧了眼自己沾到蝕質的手臂,輕聲低語。“我去拿點藥,一會兒就回來。”
然而祝延辰還沒起身,便皺起眉,停住了動作。
蝕質沒有像往常那樣貼上皮肉,緩緩侵蝕他的身體。這會兒它像極了水銀,在他的皮膚上團成個標準的球體,隨後骨碌碌滾下地面,如同從荷葉上濺飛的雨滴。
祝延辰目光順著滾飛的蝕質朝上走,他終於發現了身體的異樣——手上那些恐怖的侵蝕傷不見蹤影,皮膚健康至極,連點繭子都找不到。
這回他沉默了相當久。
足足僵硬了十余分鍾,祝延辰再次躺下,將陷入沉睡的束鈞抱入懷裡。
“你又做了件了不得的事。”他閉上眼睛。
“……相當了不得的事。”
束鈞做了個夢。
或許是從甜鋒那裡接收了太多奇怪的情報,他夢到了從未見過的場景。
他夢到了自己還小的時候,在“另一邊”的城市中遊蕩。夜色已深,天上星光燦爛。自己面前站著另一個孩子,五官清秀,頭髮不算短,軟軟地垂到鎖骨。他比自己矮了半個頭,身板有著富家子弟特有的瘦弱感。
他——或她——看起來有些驚恐,畏縮地塌著肩膀,動作也透出一點笨拙,像是剛踏出鳥籠的雛鳥。
他聽見自己笑嘻嘻地發問:【這麽晚了還在這裡轉,你該不會迷路了吧。】
見有人搭話,小孩子嚇了一跳,並沒有回答。
【喂,要不要跟我走?】束鈞相當自然地湊近,【這片兒我都熟,我可以送你回家……你叫什麽名字?】
【……延辰。】那個小孩似乎說了三個字,可他的聲音太小,束鈞只聽清了後兩個。
【煙塵?】
他習慣性地抓抓頭髮。
【那我叫你阿煙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束鈞:?我不信,差距過大,有人吃化肥催長了!
元帥:?
【涅槃之日】
第26章 免疫
接下來的夢境雜亂無章, 束鈞甚至夢到了在自己面前飄來飄去的燒雞。他快樂地伸頭一咬——口感微溫,就是韌勁大得過了頭。束鈞不滿地睜開眼,隨即便瞧見了面前的人手。
他正咬著祝延辰的大拇指根。
臉上有種微涼的清爽感, 祝延辰手裡又攥了塊浸濕的軟布, 大抵是在幫他擦汗。此刻祝元帥瞧向自己被咬住的手, 又看了眼束鈞,表情一片空白。
……幸虧他睡得迷迷糊糊,嘴巴用不上力氣。束鈞尷尬地松開嘴,乾笑兩聲。
眼下他躺在地上, 身下墊著不知道哪裡來的毛毯,腦後也好好枕著衣物疊成的枕頭。枕頭旁放了清水, 他一伸手就能夠到。
這位大元帥照顧人的水平也不賴, 束鈞愣了幾秒。祝延辰的狀態過於正常,要不是自己饑腸轆轆,全身虛軟無力, 束鈞簡直要以為一切都只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