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唐瑩甄說不清此刻心底是什麼感覺。

　　儘管上一世她從未好好談過一場戀愛，卻也曾有過幾次暗戀他人的經驗。

　　本來她就隱約發現自己對徐知勤有幾分好感，但她原將之歸為雛鳥情結，畢竟他是她來到大齊國之後，第一個好好說過話，最後甚至收留她的人。

　　而且他還長得那麼好看，即便性子冷了點，自己欣賞他也不為過吧？

　　然而經過這陣子的相處，無論是見他在殷玥之事的明確表態，或是他致力於推廣西方科學、工業上的用心，或者是他待身邊小廝秋彥的態度，都讓她更加瞭解他，也明白他並非她原先所想的那種冷漠、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

　　何況他竟還會在工廠的事上徵求她的意見，顯然為才是用，並無時下一般男子之大男人心態。

　　她不知道這時代怎麼會有像他這樣的男子存在，儘管她來到大齊尚不滿四個月，也曉得這不正常。

　　身為他的部屬、他的丫鬟，她無法不被這個男人吸引。

　　當然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份與他有著天壤之別，可有些事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她又不是傻子，自是看得出他對自己的特別與縱容。既然如此，為何她不能主動嘗試接近他？

　　前世她始終未曾向暗戀的男人表白，眼睜睜看著他們和別的女人交往、結婚，一直是她內心深處最大的遺憾，如今她有了重活一世的機會，她不想再未戰先逃。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才剛鼓起勇氣想跨出第一步，竟然就見徐知勤和另個女人親昵的模樣。

　　雖然那女人看起來年紀稍長了些，卻無疑是個有著成熟風韻的美人，當她含笑捏著徐知勤的兩頰時，她清楚的瞧見後者的眼神滿是無奈與縱容。

　　她看得出，待人素來冷淡的他，對那女人卻有極深的感情。

　　那個畫面太溫馨和諧，狠狠刺痛她的眼。

　　然後她才發現，自己投在他身上的感情，似乎比想像中的還多。

　　過去她暗戀的男人結婚，都沒令她這麼難受過。

　　她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步了，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讓她難受的地方。

　　忽然，一股強大的力量攫住她的手，將她往後一拉，唐瑩甄一個踉蹌，直接往後跌去。

　　「啊！」她驚叫了一聲，本以為會摔倒在地上，不料卻跌進一個溫暖卻硬邦邦的胸膛之中。

　　「徐知勤！」她脫口喊道，掙扎著想從他身上退開，但這姿勢不好施力不說，他又緊緊摟著她，令她無法掙脫，一時間急了起來，「你、你這是做什麼，快讓我起來！」

　　男人卻未有行動，只是偏頭覷著她，「這麼多年來，除了我爹娘外還沒人連名帶姓喚過我。」

　　果然是她們這些來自異世女子的習慣嗎？他娘在生他爹氣的時候也會連名帶姓的喊人。

　　唐瑩甄瞪著他，咬牙道；「是我失言了，還請小侯爺放手。」

　　但這她原以為其實挺好說話的男人，這會兒竟然不願配合了，依舊維持箝制她的力道，只是低頭湊近她，「為什麼逃了？」

　　「什、什麼？」他突然的靠近，讓唐瑩甄的心跳嚴重失速，口乾舌燥。

　　她的人依偎在他懷裡，此刻她甚至還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她開始覺得氧氣不大夠用，整個人暈眩起來，思考能力也急速下降當中。

　　「既然都走到了我的書房門口，為何又驚惶失措的逃了？」他低低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唐瑩甄呆楞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回過神，胸口激蕩的情緒也慢慢沈澱下來。

　　「您剛才和那位……」她不知道那女人是誰，只好省略稱呼，「正親熱呢，我哪敢打擾？」

　　她以為自己的語氣夠平靜了，可徐知勤卻聽出了其中濃濃的酸意。

　　所以，原來他不是一相情願嗎？他的唇角慢慢彎了起來。

　　然看到他的表情，唐瑩甄卻反而一臉古怪的道：「你、你居然笑了？」

　　儘管那弧度很小，卻的的確確是笑了。

　　徐知勤一怔，「嗯？」

　　「我還以為你是面癱呢！」她暫時忘了傷心，驚奇的瞪著他的臉，「沒想到居然會笑啊。」

　　「你說……我笑了？」徐知勤的訝異不比她少。

　　事實上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笑過了，倒不是他這些年過得多悲慘，而是自從十多年前發生了某件事後，他就學會徹底隱藏情緒，無論喜也好，怒也好，都不會隨便將情緒擺在臉上。

　　為此爹和娘沒少為他煩惱過，亦曾找來不少名醫替他診治，卻總醫不好他的毛病。

　　後來娘說，他得的其實是心病，名醫醫術再好，也治不了心病。

　　他倒是覺得無所謂，那形容詞叫什麼來著，面癱是嗎？面癱就面癱吧，只是爹娘的憂慮和愧疚偶爾會令他感到歉疚。

　　沒想到他今天卻因發現她吃醋而笑了？

　　「喂，你到底要抱我抱到什麼時候，那位美人姊姊還在書房等你回去吧？」唐瑩甄忿忿的道。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怎麼了，完全控制不住心中的醋意。

　　這麼衝動的個性，實在太不像她了！唐瑩甄既鬱悶又心慌。

　　「哦，沒關係，我讓她自便了。」徐知勤隨口道。

　　「你、你就不怕她生氣？」

　　「放心，不會的，她想要我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很久了。而且……」他頓了頓，「我娘若知道你喊她美人姊姊，肯定會很高興的。」

　　「你娘……？」她傻傻的像鸚鵡一樣重複他的話。

　　等一下，他們不是在討論那個捏他臉的美人嗎？怎麼會扯到侯爺夫人？

　　「是啊。」見她頭髮因先前的動作有些亂了，徐知勤忍不住伸手撫了撫，「我娘想要個女兒很久了，見到你必會喜歡的。」

　　別的不說，光那個「同鄉」身份，就能讓兩人親近許多。

　　「你說剛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是你娘？」又隔了好一陣子之後，唐瑩甄才驀地反應過來。

　　徐知勤微微一笑，這個笑容可比先前的自然多了，「如假包換的忠勇侯夫人。」

　　「可是她看起來怎麼這麼年輕？」唐瑩甄想尖叫了。

　　那位看起來大徐知勤沒幾歲的女人怎麼居然是他娘啊？古代人的年齡也太神秘了吧？

　　「是你忘記這時代的人早婚了吧？我娘十七歲便生我，現在不過三十七，加上徐家的男人平時在外得了什麼養顏美容的東西都往她那扔，她看起來自然年輕。」

　　唐瑩甄隱約覺得他的話有哪裡怪怪的，但她此時實在太過震驚，完全沒有餘力思考其他事。

　　「那我剛剛是不是對她太失禮了些？」她忐忑不安的問道。

　　她原本的身份就不好，若再得罪了侯府女主人，和徐知勤更不可能了吧？

　　「放心，我想她現在高興都來不及。」

　　一來是大兒子終於有了心儀的女人，二來這女人對她兒子也有情，三來這女人還是她的「同鄉」，想必日後婆媳間必有許多共同話題。

　　他完全相信他娘親此刻肯定笑得超開心。

　　太多訊息一下子湧入腦中，唐瑩甄的思緒一片混亂，她想知道他對她說的話、對她做的事，真是她想像的那樣嗎？

　　儘管害怕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依舊鼓起勇氣問道：「那你……為什麼追上來？」

　　徐知勤凝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因為我發現某個傻子似乎誤會了什麼，只好趕緊追上來解釋了。」

　　「為什麼急著和我解釋？」她先是問了句，隨後又瞠圓了眼，「等等，你罵我傻子？」

　　「連我和我娘的關係都能誤會，整個侯府裡大概也就你一人，不是傻子是什麼？」徐知勤的雙手一收，直接按住了她的掙扎，語氣卻忽轉溫和，「不過我很高興你誤會了。」

　　「幹嘛，為了看我笑話嗎？」她故作沒好氣的道，心底其實隱隱有了答案。

　　「雖然被人誤會我和我娘關係的經驗還挺新鮮有趣的，但更令我歡喜的是你的態度。」他輕聲道：「唐瑩甄，別說你看不出來，我心悅你。」

　　唐瑩甄渾身一顫。

　　她想過很多自己和他曖昧期時可能會有的對白和態度，卻從未想過淡漠如他竟會乾脆跳過曖昧期，直截了當的說喜歡她。

　　「怎麼這樣看我？以為我不可能說出這種話？」見她那呆呆傻傻的樣子，徐知勤的心情便格外的好。

　　「是沒有想到……」唐瑩甄老實的道。

　　直接表白全不像他平時的個性和行事風格。

　　「我平時或許會耍些心計以達目的，卻絕不會在感情上玩手段，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這沒什麼好值得遮掩隱藏。」他只是面無表情了點，可不是失去喜歡或討厭人的能力。

　　既然確定了她就是他追尋多年的女人，而她對他也有感情，當然是立刻牢牢將她掌握在手中，永不放開了，何必還浪費時間、拖泥帶水的試探考驗？

　　唐瑩甄聽著他的話，胸口不禁發燙。

　　怎麼辦？她原來已經就夠喜歡他了，可他這番話卻讓她更加心動。

　　可惡，還說沒耍手段呢，光是這些坦白的話，就足以令她深陷情網中無法自拔了。

　　她咬了咬唇，輕緩而堅定的道：「我……我不知道其他人都是如何定情的，但我不想學其他女子的故作矜持而錯過你，無論你怎麼看我，我都希望讓你知道，我……也喜歡你。」

　　前世的遺憾就留在前世吧，今生她不願再錯過了。更何況她深知在這個父權社會裡，想再遇到另一個像徐知勤這樣的男人是不可能的。

　　徐知勤聞言，淡淡笑了，「別人怎麼想我不清楚，但我卻覺得明明彼此心儀的兩人因矜持而不敢邁出那一步，無疑是最愚蠢了。」

　　唐瑩甄悄悄松了口氣，「很高興我們在這點上有共識。」

　　若他不能接受她的價值觀，她大概會很困擾，所幸他的思想開明，並沒有「女人一定要如何」的觀念。

　　不過也正因他是如此，她才會對他動心。

　　徐知勤松了手，卻沒有放開她，反而改牽住她的手，「既然已把話說開，乾脆去見見我母親，順便和她稟報一下吧。」

　　「見……見忠勇侯夫人？」她的小心肝抖了抖。

　　才剛告白，就要見父母，這效率是不是太好了點？

　　儘管那位忠勇侯夫人年輕得不象話，一點也沒有她原先預想的威嚴主母形象，但那畢竟是他母親啊，再加上自己剛才那麼失禮的跑掉，她一想就心虛。

　　「早晚總是要見的，而且她現在多半還在我書房裡等我們呢。」他對自家娘親的性格很瞭解。

　　「可是我……」她想到如今的身份，有幾分猶豫。

　　就連在現代都講門當戶對了，古代肯定更是如此，無論如何忠勇侯夫人都不可能允許她這麼個丫鬟跟將來要繼承侯府的長子交往吧？

　　徐知勤一眼就看出她在顧慮什麼，直言道：「別擔心，我娘當初也是我爹的通房丫鬟。」

　　唐瑩甄一陣錯愕，「你爹堂堂一名侯爺，竟許通房丫鬟正妻之位？」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那是有原因的，但我爹沒後悔過當年的決定，你更不必擔心我娘會對你有什麼偏見。」

　　唐瑩甄很想問他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忠勇侯最後娶了名通房丫鬟，且終生未納妾，但也知道現在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不過由於這個八卦，讓她對即將面對忠勇侯夫人的緊張感消了不少。

　　「你們可真快就回來了啊，真出乎我意料。」才剛走到書房門口，裡頭便傳來懶懶的女聲。

　　唐瑩甄忐忑的抬頭望了眼那坐在書桌後面的美麗婦人，依舊很難相信她的長子已經二十歲了。

　　「侯爺夫人。」她喊了一句後，就站在那兒有些不知所措。

　　隔了一會兒，侯爺夫人才開口道：「我說兒子，你這丫鬟的規矩教得不大行啊，看到主母也不會行禮？」

　　唐瑩甄僵在原地，來這兒三個多月了，她還真沒學過怎麼行禮！

　　怎麼辦？是不是惹侯爺夫人不高興了，她該硬著頭皮行個不標準的禮嗎？

　　她還在掙扎，一旁的徐知勤便已先開了口：「娘，您別故意嚇她了，是我特地讓人不教她的。」

　　什麼？唐瑩甄錯愕的轉頭瞪向他。她怎麼不知道這回事？

　　而更令她詫異的是，侯爺夫人聞言居然噗哧的笑出聲，「你這小子，敢情一開始就在算計人家了？」

　　「兒子只是覺得她不必學這些。」會卑躬屈膝的奴僕隨便找都有，唐瑩甄卻僅有一個。

　　「我看你根本是心疼人家，捨不得她學。」姚萱萱樂得很，她可是很久沒有機會取笑這大兒子了。

　　自從他長大後就像個小老頭兒似的，害得她這做娘的很沒成就感。

　　說完，她又朝唐瑩甄招了招手，「唐小姐是嗎？過來讓我瞧瞧。」

　　唐瑩甄楞楞的走上前，只見姚萱萱一把抓起她的手，充滿興趣的打量著她，「哎啊，好久沒見過同鄉了，真令人懷念感動。」

　　同鄉？唐瑩甄迷惑的望向她。

　　「你什麼時候到大齊國的，應該沒很久吧？」

　　「三、三個多月前。」她直覺答道，卻又突然發現不對。自己這原身可是土生土長的大齊國人啊！「我的意思是……」

　　「所以你一來就剛好碰到知勤了？」

　　「呃……」糟糕，要怎麼接話？唐瑩甄背後都是冷汗。

　　「你來時iPhone出到第幾代了？」姚萱萱再問。

　　「第五代……」她呆呆答了句，等發覺自己回了什麼後，頓時不可思議的瞪著姚萱萱。

　　「才第五代？好像沒差幾年啊。」姚萱萱很感慨，「我記得我過來時好像剛出到第二代呢。」

　　不過她來到這裡已經超過二十年，對她而言那還真的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你、你……」唐瑩甄像被一道雷劈中，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娘，您別再戲耍人家了。」徐知勤看不下去，走上前將唐瑩甄的雙手從母親那兒解救出來，握在自己手心中。

　　「都還沒娶進門呢，你居然這麼快就偏向媳婦兒，真是有了老婆眼裡就沒父母了。」

　　「娘不是說過，女人最怕丈夫是媽寶嗎？」

　　姚萱萱一噎，她當初對兒子們講這些，不過是希望兒子們學會尊重老婆，怎麼這會兒聽起來居然像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哼，你們什麼時候成親了我這做娘的怎麼不知道？」她不甘的嘀咕道，開始有點能理解有些婆婆對兒媳的敵意從何而來。

　　自己辛辛苦苦拉拔長大的兒子有一天竟關心別的女人勝過自己，真是太令人傷心了，也難怪那些婆婆不滿啊。

　　「等、等一下！」唐瑩甄終於插上話了，她不敢置信的看著姚萱萱，「夫人，難道您也是……」

　　「穿來的。」徐知勤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唐瑩甄的目光緩緩移至他身上，「你……也知道？」

　　「一直都知道。」他坦承。

　　她倒吸了口氣：「那當初你在路上遇見我……」

　　「大齊國會外文的人屈指可數，沒有一個我不認識。當時我就知道你和我娘的來歷一樣。」他繼續招供。

　　「所以這幾個月來你都在看我耍猴戲？」她瞠大了眼，覺得自己先前的表現都像笨蛋一樣，人家老早就知道她是穿來的了，她還傻傻的想要怎麼掩飾！

　　「我先前就說過我知道你的來歷，不是嗎？」關於這點，徐知勤否認她的指控。

　　「我、我以為你的意思是知道我是林家的奴婢……」沒想到他是真的知道她的靈魂從何而來。

　　怪不得他先前甚少問起她的過去，對她的口誤或不小心說漏嘴的話，也都沒什麼特別反應。

　　她原以為他大概沒注意到，現在想來他只是因為知道她的來歷，而不願細究吧？

　　不過想想也是，他腦袋那麼清楚精明，哪可能沒發現她說錯話？

　　「不管你打哪兒來都不重要。」徐知勤淡淡打斷她的話。

　　重要的是，他欣賞、喜歡她這個人。無論是她的才華、她的性格，以及她的想法觀念。

　　至於其他，不在他關心考慮的範圍。

　　唐瑩甄茫然的看看他，又瞧瞧一旁的姚萱萱，心情萬般複雜。

　　「你叫瑩甄是吧？」姚萱萱拍拍她的肩，「你盡可放心，咱們侯府並不需要以聯姻的方式增強實力，而且侯爺和我也承諾過不會干涉小輩的婚姻，只要你們過得開心，我們不會隨便介入你們的生活。當然，若這小子敢背著你去外面找女人，儘管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

　　「娘，我才是您兒子吧？」這麼明目張膽的偏心算什麼？

　　「去去去，我兒子多了不稀罕，媳婦兒才好呢，更別說我和瑩甄才有共同話題。」

　　唐瑩甄聽著他們母子拌嘴，一股暖意漸漸浮上心頭。

　　雖然她對徐知勤先前的隱瞞多少還有些無法釋懷，但心裡也知道其實他並無惡意。

　　而且……若能成為這家庭的一分子，似乎也不壞啊。

　　她忽然開始期待日後與他們的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