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轟轟烈烈開展的反奸清算說理運動，關曉月和徐震雄也聽說了。二人議論起這件事情來。

　　徐震雄很有些不忿，說:“共產黨又在搞新花樣拉攏人心，老百姓一呼百應，熱鬧得很呢。”

　　關曉月想了想，說:“開得好。”

　　徐震雄不理解，問她:“這是共黨拉攏民眾的伎倆，你怎麽能說好呢?”

　　關曉月說:“這幫漢奸敗類，別說是跟他們說理，就是都拉出去斃了，也不冤。我說好，是指我們可以利用這件事，給共黨來個請君入甕，讓他們作繭自縛。”

　　“什麽意思?”徐震雄不明白。

　　關曉月說:“跟共產黨鬥，不一定非得用武力，智取才是最高明的手段。我們要多動腦子，在輿論上把他們搞臭，一樣可以孤立他們。”

　　關曉月胸有成竹地吩咐徐震雄:“你派一些人，去他們的說理會場，鼓動老百姓把這些漢奸拉到大街上遊街，然後通知報社去采訪。這樣的話，外界就會知道，共產黨在蘇管區裡搞階級鬥爭，國際輿論就會譴責蘇聯破壞中立，就會迫使蘇軍限制共黨在大連的活動。”

　　徐震雄覺得關曉月說得有道理，馬上出去安排。

　　這一天，趙二海和劉喜正在局裡商量事情，街上巡邏的警察回來告訴他們，東關街小學操場上召開的說理會，市政府來人了不讓開。大夥兒不願意，政府的人也不走，兩邊僵上了。趙二海就招呼劉喜一起去看看。劉喜有些猶豫，說，市政府插手了，咱再去管，合適嗎?趙二海卻說，這牽扯到轄區治安。只要在咱地盤兒上發生的事兒，咱都有權管。然後他就拉著劉喜，領著幾名警察一起出了西崗公安分局。

　　趙二海和劉喜等人趕到東關街小學操場，操場上正人聲鼎沸，台上站成一排的漢奸惡霸們都聳拉著腦袋，開會的群眾跟市政府的工作人員人相持不下，小學校大門口也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趙二海分開眾人走上台問明了情況。原來是市政府派人來說，蘇軍提出大連是中立的國際自由港，不可以公開舉辦任何有政治色彩的活動，要求說理會馬上停止。所以市長辦公會臨時決定，說理會暫停，等研究後再說。而參加說理會的群眾堅決不同意，兩邊就僵持起來了。

　　市政府的工作人員見趙二海穿著警服，又是個當官的，就要求他協助清場。可趙二海回頭看了看台下群情激憤的群眾，猶豫起來——自己也是個受苦人，也十分痛恨這些漢奸惡霸，怎能昧著良心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

　　趙二海正猶豫著，高文漢匆匆走進會場。原來，市長辦公會後，他不放心，親自下來檢查各個說理會現場的執行情況。見東關街小學說理會出現僵局，便走到台上，威嚴地板著臉大聲宣布:“我是市政府的副市長。我代表市政府宣布，說理會馬上停止，大家夥兒立即解散。”

　　台下群眾一聽，立即安靜下來。自治政府的副市長都親自發話了，這是多麽大的官！在一般老百姓的心裡，大官說話還是很有份量的。人們都望著台上，不知如何是好。

　　高文漢轉過頭來，又大聲命令趙二海立即帶人清場。

　　雖然是副市長親自下命令，趙二海還是沒有馬上執行。在他的觀念裡，自治政府裡那些當官的，都不是受苦人出身，不可能向著窮人。他也不認識高文漢，不知道高文漢的真正身份。他只是在受苦人的情感上和警察的職責之間，對執行還是不執行清場命令猶豫著。

這時，台下突然有人高喊:“二海，你忘了你爹娘怎麽死的嗎?”趙二海回頭一望，幾個老街坊正在台下殷殷地望著自己，眼睛裡都噙著淚。　　“忽”地一下子，趙二海渾身的血都衝到了頭頂，爹娘被日本狗腿子害死的慘景浮現在眼前！他什麽都不顧了，手一揮，對高文漢說:“不行。說理會不能停！”台下人群中立即爆發出呼喊聲:“對。說理會不能停！這些漢奸惡霸，過去欺負俺老百姓。現在民主政府成立了，為什麽不讓俺們跟他們說理?”“你副市長站在哪邊?怎麽幫腿子說話，是不是想跟他們一個鼻眼出氣?”……群情激憤，無論政府工作人員們怎麽勸說，參加說理會的群眾就是不散，門口看熱鬧的人們也跟著不滿地嚷嚷起來， 整個會場亂了套……

　　高文漢見趙二海拒不執行自己的命令，不由有些惱火。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跟趙二海解釋:蘇聯跟國民政府訂了條約。在蘇管區裡召開說理會，國際輿論會說，蘇聯介入中國的政治，會影響兩國的外交。

　　可趙二海沒有那麽高的覺悟，更不懂得國際鬥爭。他只是出於被壓迫者的本能，直覺不能饒了這些漢奸惡霸，應該讓老百姓有冤訴冤，有仇報仇。所以，他仍拒絕清場。

　　這時侯，混在看熱鬧人群中的一個特務喊了起來:“他們不讓咱在這兒開會，那咱就到大街上開去。”他這麽一煽動，一些群眾也跟著喊:“對。讓漢奸惡霸遊街。看他們還敢不敢欺負老百姓?”

　　面對情緒激昂的群眾，趙二海的大腦更發熱了，他又把手一揮，喊道:“走，把他們拉到大街去。”

　　在趙二海的帶領下，人們衝破了高文漢等政府人員的阻攔，拉著漢奸惡霸們湧出了小學校大門，來到了大街上……

　　東關街附近另外幾個說理會的會場，聽說有上街遊鬥漢奸惡霸的，也把自己會場批鬥的對象拉上了街。不一會兒，東關街附近的幾條街上，都出現了遊鬥漢奸惡霸的隊伍。幾支隊伍走到新開大街上，匯合成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地向前走著。隊伍高呼著口號，漢奸惡霸們頭上戴著高帽，胸前掛著大牌子，垂頭喪氣著，街兩旁擠滿了觀看的人群。趙二海雄糾糾氣昂昂地走在遊街隊伍的最前頭，一邊走，一邊高舉手臂，領著喊口號。一些中外記者趕過來，舉起相機，對著遊鬥隊伍連連按下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