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P1-5-9雲紅星區首府洛京星上，在這顆星球三顆天然衛星中公轉較快那顆已經兩次出現在窗外這段時間裡，兩位手談對弈的人早已被這場勢均力敵而且相互無法有所突破的棋局弄得幾乎精疲力盡。對圍棋這種基本規則十分簡單明了，但複雜程度卻超過其他幾乎所有人類智力遊戲，筆者的了解十分片面。一些基本的遊戲規則卻還是了解一些——比如悔棋是兩位實力相近棋手之間盡可能避免發生的事。在這裡，兩次滿月光臨的窗下，卻有一位可能因為頭昏腦脹而失去算力，而走錯一著後視圖在堆滿臉笑的同時悔掉這一步。

　　可惜，對方並不同意他悔棋，畢竟“下子沾灰”、“落子有聲”、“落子無悔”這樣基本的禮儀和規則，在這位棋盤上的對手看來還是格外重要，並需要刻意遵守的準則。終於在距離第三輪滿月的月相進入他們安坐房間的窗戶前還有幾個小時的時候，兩人終於一言不發地不歡而散。

　　如果按那人試圖悔棋前的情況，兩人此次對弈的結果卻是平手，和平常互有輸贏，但由於棋力相近而算子僅在幾目之間的結果基本差不多。

　　試圖悔棋者崔熀七年前在本星區的平山星跟隨本地反對統一政府的起義軍立下了一些功勞，他期待著這些功勞能成為自己的晉身之資。只是，在後來論功行賞，也是根據自身和背後資源與力量重新分配利益的時候，他這樣僅僅靠兩位同樣出身於底層的兄弟的大把立功者自然沒有太多機會。像他這樣，只是持有一些僅比農業和礦業設備好一點點的武器裝備的人，自然不會在這樣的時刻獲得與自己功勳相符合的職位。

　　不過，自從第一波人類乘坐聚變引擎驅動的飛船，大規模從太陽系穿過海王星遺跡的一號星隧走向虛空的宇宙，奮進的精神從未停息。三百多年來這種冒險家和創業家不屈的烙印和精神，已經每一秒鍾裡都在幫崔熀決定著自己的行為與行動。這種特質可以認為是類似學術世家所說的“家學”的東西，也可以認為是類似輩出政治精英家庭所說的耳濡目染的傳統。

　　這些，都驅動著崔熀在過去七年中輾轉數個依然還存在零星暴亂勢力的星球或小行星群，幫助當地那些手中所有還不如工農設備的民眾，肅清那些為禍一方的星際土匪。這個過程中，他自然慢慢積累了來自民眾的聲望和更多的忠心追隨者，雖然那時還不算聲名遠播，但卻在臨近數個星區中已有了可轉化為政治資本的信望。

　　在開頭敘述的那次對弈前一年，崔熀被星區政府招致首都洛京星，擔任農業部副部長，並專職負責與其他星區在農作物方面的技術交流與貿易。雖然這是一個看起來事務繁雜而且在星區間政治中可以長袖善舞以獲利頗豐的職位，但卻與自己更大的抱負相距甚遠，他明白。

　　崔熀在這次棋局中對手高璟的發跡方式卻大有不同。高璟一家來到雲紅星區已近二百年，而且是作為數十個首批進入該星區的開拓者來到這裡。在他的祖先經歷最艱苦的數十年行星改造後，更多的移民陸續聚集到他們的周圍，來到這些平均Kamin指數都高於998.9的星球上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這些首批開拓者和他們的後代，自然成為了星區中政治的管理者、軍事的統領者和經濟領域的主要食利者。雖然在二十多年前經歷了統一政府和海因裡希那樣獨裁者對於星區政治的重大影響，但這裡的政治家們一方面借助統一政府的軍事力量打擊同樣猖獗的星區邊境海盜。

同時，他們在政治上為虛與委蛇與忍耐，讓雲紅星區的政治傳統得以最大程度的保全，雖然在那些年中受到波及和殘害的人有百萬之多。　　在後來波及幾乎半個人類宇宙的起義中，高璟身處中級軍官和星區望族後代的身份，加之他出眾的個人能力幫助他脫穎而出。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這十多年的軍事較量和政治鬥爭中一路絕塵的領先幾乎所有前輩和後來者。

　　洛京星近六十度的自轉軸偏角，讓南北半球在每年中有數月的極晝或極夜。高璟就是在進入極夜後一個多月，邀請崔熀這個他認為的同路人和潛在競爭者安坐對弈。

　　高璟希望，在他們這顆星球特有的賞月景致下，用棋局這種形式，加以他對人敏銳的直覺，直觀的判斷這個從幾乎底層直上而來的公認英雄，將會對他帶來多大的威脅。

　　然而，結果是令高璟滿意，而又多少有些惆悵的。滿意的是崔熀這樣一個棋力、政治能力、軍事才乾伯仲於自己的人，居然會在小小手談遊戲中試圖悔棋。這種表象下，似乎正是說明對面這人在極端的較量下也許會自亂陣腳。惆悵的是，在這個星區，甚至臨近數個星區，乃至於整個人類宇宙，閱人無數的高璟似乎再也看不到能比肩自己的能人。

　　但……他似乎犯了此生中最大的一個判斷失誤。

　　棋局過後第三天，崔熀便借口需要到相鄰的茵比星區商談一個為其二十年的農業合作項目，帶領自己兩位兄弟和為數不多的的部眾離開了洛京星。他自然，在對弈中看到了來自對方發自內心的敵意和警覺。

　　崔熀曾經想過，在一個有實力的外向型星區，尋找到一位自己可以為效之力的勢力，貢獻自己畢生所有的才乾和抱負，達成讓這個星區成為全新人類管理者的目標。在這個同時，也能實現自身對名望和利益的追求，並在茫茫歷史長河中，留下屬於自己的一個壯麗篇章。

　　然而事與願違，如今的情況只能讓他重新開始一次幾乎基礎為零的創業，雖然道路坎坷艱難險阻，但創造一個完全屬於自己，屬於自己集團的偉業，也是讓人在這個崎嶇道路上能不斷鞭策和鼓勵自己的理由。當然，那次悔棋，在後世的研究者看來，也許是出於他的故意……

　　第一元首海因裡希·瓦西裡耶維奇創造的統一共和國雖然在短短十多年裡便灰飛煙滅，但他客觀上為整個人類社會提供了一種在糜爛和頹廢時代欠缺的治理模式選擇。然而，隨著統一共和國崩潰後，共和國之前那段一百多年各星區甚至幾個住人星球各自築起藩籬。那些區域成為事實上各自獨立的塢壁系統的狀態，又再次成為整個人類宇宙的現實。

　　在塢壁經濟范圍內的領導者和附庸於此的民眾雖然有著比統一共和國時期更多的自由和政治自主權。但是，宇宙尺度下的資源分布並不平均這樣一個亙古不變的定理，讓這些各自為政的獨立經濟體內民眾的生活水平日益下降。可用於分配和消費的物資數量和種類，也在近十多年來達到了自第一批開拓者到來時也未曾有過的低下水平。

　　在這樣的背景下，理想家們自然希望整個人類社會回到，或是前進到某個類似統一共和國。理想的狀態，自然是在政治治理方面不那麽嚴猛和極端，同時有利於整體人類經濟生活發展的狀態。野心家們在這個時候自然有了可資利用的民意，也有了在這個不平靜的時代裡一飛衝天的條件。

　　虛空的宇宙中可見物質的密度僅為每立方米數個氫原子質量，若是在科學的范疇內。至今還未有定論的平行宇宙理論為大家提供著近乎無限的，猜測時間和空間因果關系的素材。而在哲學范疇內，有關因果和選擇的討論，則幾乎貫穿了從人類自從有了文字、有了文明、有了思想家和哲理，至今近八千年的歷史。

　　因果和選擇，從表面上似乎看起來互為表裡而渾然一體。但是，私以為因果是前因中一系列必然和偶然的事件，在時間這個不可逆的向量概念下，所必然產生的的後果。因果之間的連續性在於諸多因素綜合起來，並產生的必然而且僅有的結果。

　　而筆者認為，選擇的機制，在一部分或特定條件和層面下，卻是一種略高於因果的概念。比如，在一定層面人們的認知下，若乾事件的組合的前提，是他們獲得後來得到結果的必然驅使。

　　這些事件和因素的組合，卻是那些在實際生態位或治理層面上高於他們的個體或集體，選擇的結果。然而，若我們再繼續深入推敲的話，這些所謂的選擇，卻也許是更高於他們之上的規則下，集成了更多因素而產生的後果。所以這樣的公案也許並不能寄希望於作者這樣的知識和認知層面上，在自證和循環的過程中得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在崔熀和高璟的事跡看來，卻能用因果和選擇來附會解釋某些其中的要點。崔熀離開洛京後，繼續收攏整編了更多零散的無家可歸者和很多弱小勢力的流寇。終於在三年後，他所在的沙茵星區迎來了高璟八百萬大軍的攻擊。

　　沙茵星區處於1-3號星隧通向幾個臨近交通星區的要衝地帶，如果能長期控制該星區，利用強大的軍事實力一般可以短期將兵源投放至多數人類宇宙的角落。而再這裡，高璟遭遇了崔熀聯合的幾個星區聯軍的抵抗。

　　戰爭的過程在此不再贅述，隻說最終決定歷史走向的諾關星戰役。被士兵稱為“杯子”的三千千米口徑高能激光折射發生器，是近五十年來最具破壞力的可控星際戰爭武器，“杯子”的稱謂很好的反映了它形像喝水玻璃杯的外觀，和單面鍍金的透明軀體。

　　這樣的聚能武器比起破壞力和後續清場難度與成本高昂的恆星聚變武器來，更適合於人類之間僅用於拔除軍事據點和重要設施，抑或是僅需要抹除一兩個城市存在的戰略目標。此次高璟的大軍，擁有十七台這樣的武器。

　　高璟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常動能武器無法破壞，並且每個“杯子”周圍有足夠防禦力量抵禦聚變武器的攻擊，卻在這次諾關戰役中損失了十五個。崔熀聯軍控制的1-3-5-9號星隧連結至的是一個極不穩定的晚期白矮星雙星系統，該系統的白矮星主星已吸積了足夠物質，即將發生超新星爆發。

　　聯軍利用數一千余顆僅剩的O級聚變武器進行了一次豪賭:核武器發射向白矮星，造成了該末期恆星提前進行了超新星爆發，而爆發的產物包括了若乾個新和成的，類似數百年前可能擊碎火星的那顆鐵質小行星。

　　這些速度在百分之一至一百五十分之一光速，三百噸至五百噸質量的鐵質小行星，被聯軍小心的變軌並穿越了1-3-5-9和1-3-5號星隧，成功到達戰場。就在高璟軍還未及反應之時，精確撞擊上了這些“杯子”和若乾星際指揮艦。無聲的煉獄中在場者總能想象，若是這些破壞發生在空氣中，所能聽到的粉碎和爆炸聲。

　　慘重的損失讓高璟統一人類宇宙夢碎諾關星，他只能收兵回到洛京星等待未來可能的機會。而聯軍獲得勝利後，由於內部鬥爭等因素終於分裂成了崔熀勢力和本地勢力。又經過了十余年的發展，包括高璟在內的這三個勢力終於各自整合統一了一部分人類宇宙，讓本來四分五裂的“塢壁宇宙”時期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