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初,日軍忽然停止了進攻。二十九軍也不再奔襲。隨後的二十多天內,中日兩軍在保定、滄州對峙,卻相安無事。戰爭似乎停止了,七七事變之後,北平天津地區所經歷的奇怪和平,再一次詭異地降臨了。
就在一個月前,蔣中正在廬山發表了講話:“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皆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我們只有犧牲到底,抗戰到底,惟有犧牲的決心,才能博得最後的勝利……”吳頂牛風聞這個廬山講話之後,喜得每個汗毛孔都開了花。他敲開強中的家門,前來報喜。在學堂當先生的強中,卻迎面就是一盆涼水:“得啦吧。別提廬山講話了。我聽說,本來應該叫廬山宣言。可老蔣周圍的官老爺都怕這倆字得罪了日本人,老蔣沒辦法,隻好起了個不痛不癢的名字,叫廬山講話。再說,據說所有的人都不敢提跟日本開戰的話頭,老蔣是力排眾議,單槍匹馬出來跟日本人叫陣的!”
愛抬杠的吳頂牛,一聽就火了,拽著強中爭辯起來。
身在深閨的三小姐回穎,對國家大事一如既往地關心。當然,她更關心保衛國家的熱血英豪,說穿了,就是對任廣正任連長魂牽夢繞、無時或忘。乖巧的侍女們察覺到這一點,常開玩笑捉弄這位溫婉淑女。有一天,回穎鋪開彩箋,提著筆,卻想不起來該寫什麽字了。
她略一沉吟,轉身問侍女。一個調皮的侍女,嘴角蘊含著捉弄的微笑,說:“小姐,寫這兩句。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回穎欣然命筆,在彩箋上行雲流水地寫下娟秀的小字。侍女說:“這兩句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一句。”回穎定定地看著侍女,驚訝地問:“哪一句?”侍女嘻嘻地笑著,說:“悔教夫婿覓封侯。小姐,你得寫悔教夫婿覓封侯。”回穎還沒理解,哼了一聲,說:“不懂裝懂。東葫蘆拉到西架上。”回穎低下頭,姿態嫻雅地繼續揮毫。漸漸地,紅霞慢慢地蓋滿全臉。顯然,她明白了侍女的弦外之音。
第二天,回穎到郊外的隋堤上散心,結果與吳頂牛再次相逢。當時,回穎折了兩根柳條,暗自卜筮自己的愛情。河堤下面傳來吳頂牛的聲音:“讓你說,誰更厲害?”侍女立刻說:“三小姐,是那個泥腿子的聲音。”回穎很是激動:“國難當頭,連鄉野匹夫都關心戰爭了。中國還是有希望的。”
回穎向隋堤下面看。剛鋤完草的年輕農民,正坐在田埂上窮白話。遲小蔫蔫蔫地說:“俺覺著武松比羅成厲害。羅成有嘛了不起的。”吳頂牛捋胳膊網袖子:“羅成有嘛了不起?羅成是四猛四絕十三傑的老七。天下反王大會,羅成奪魁……”遲小蔫蔫蔫地說:“羅成奪魁,羅成奪魁那是因為排名在前的熊闊海他們都死絕了。你還真以為羅成有多厲害?”吳頂牛不服氣地大聲吼道:“不管你怎說,反正羅成比武松厲害。”遲小蔫慢慢地說:“武松還打死過老虎呢。羅成打死過老虎嗎?羅成除了害死單雄信,害死楊林,害死自己老婆,打死過老虎嗎?”
顯然,三小姐是白激動了。侍女啞然失笑:“他們爭論羅成和武松誰更厲害。”回穎立刻把一腔敬意化為鄙視:“外敵入侵,天下垂亡,這些人不為國事操心,反倒……”她氣得說不下去了。侍女說:“反倒議論羅成和武松誰厲害,這些家夥這是狗扯羊皮。”回穎略一沉思,吩咐道:“在街裡那一次,我把紅紗巾遞給任連長。任連長拔出槍來。吳頂牛挺身相救。我嫌他多事,沒有理他。回家之後,父親大人教訓我,說雖然是次誤會,可人家吳頂牛面臨槍口,舍死忘生,堪稱仁義。父親大人說受人點水之恩,必以湧泉相報,又說大家主的公子小姐,不能讓人嘲笑失了禮數。漣漪,你去替我向吳頂牛致謝。”侍女說:“三小姐,你應該自己去啊。”回穎生氣了:“我是名門閨秀,我不能拋頭露面。你替我去。”侍女笑著銜命而去。侍女心想:“不能拋頭露面,三小姐拋頭露面的時候還少嗎?對方要是任連長,她早就衝鋒在前了,現在換成莊稼漢,她就不能拋頭露面了。”